“噢。”伊薇抬起一只手捂住嘴,眼睛睁得大大的,做出一副美不胜收的惊讶来,“您不知道?亚度尼斯的姓氏是韦恩。”
伯蒂被这个大消息震得没心思去思考为什么送餐来的是伊薇,他一个劲儿地想着当时小韦恩提起亚度尼斯时的态度,可小韦恩不正经的笑容掩饰性实在是太强了,任他搜肠刮肚也琢磨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他思考的时间里,伊薇已经在他面前空荡荡的餐桌上摆满了食物:
散发着甜美浓香的奶油蘑菇汤,香酥扑鼻的烤全鸡,色泽诱人的煎牛排,摆盘精美的五色沙拉,大盆装着的红酒烩牛肉,浓稠的咖喱汤边放着金色的土豆饼……
伯蒂顿时被满桌的食物吸引住了,他的胃部剧烈地蠕动着,拼命向大脑发送饥饿的信号,这突如其来的饥饿感如此强烈,伯蒂几乎觉得有一团酸水在胃中烧灼。
他用仅剩的自制力吞了口泛滥的口水,勉强询问:“那么……先生呢?”
“亚度尼斯吗?”正弯下腰调整餐盘的伊薇仰起脸,“他希望你能不受干扰地享用这顿大餐,威廉姆斯先生。”
她穿着深V领的上衣,这个姿势令她的胸口敞开一个惊人的弧度,然而伯蒂根本没多看伊薇哪怕一眼,他的眼神贪婪地巡视着餐盘,强烈的食欲几乎能化作巨大的舌头一一舔过盘中的食物。
伊薇轻轻笑了一声,推着餐车摇曳地离开了。
伯蒂没看她哪怕一眼。
他肥硕的身躯猛地向上弹起,如饥饿的难民般扑向餐桌。
可能是痛苦导致的错觉,康斯坦丁觉得自己好受多了。
以前的时候过度失血可没这么难熬,濒死的程度在他这里也算轻伤,最难搞的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诅咒,和他自己跟恶魔定下的契约——当然,诅咒他总能想到办法解除,契约也能使出各种手段赖掉,只是过程永远狼狈,代价也颇为高昂。
现在这种痛苦算是他自找的。
好吧,就他妈是他自找的。
康斯坦丁艰难地呼吸着,又叼了一根烟出来,慢吞吞地举起手点燃了。
手腕上的伤口早已恢复如新,就算没有去医院里检查,康斯坦丁也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绝对健康无比。
亚度尼斯向他承诺过,任何手段造成的任何伤痕都无法在他的身体上停留太久,不过取而代之的,受伤所导致的疼痛感和虚弱感,以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一次又一次加倍。
所以这就是康斯坦丁现在痛不欲生地靠在墙上的原因了。
真他妈难受。
像是严重宿醉的第二天又被人揍得满地打滚,然后带着伤掉进了零下三十度的冰水,一直往下沉,往下沉,被越来越重的水压挤出内脏,内脏又被碾成肉泥。深海的生物被腥味吸引过来,啄食他的脏器和皮肤,钻进他的骨头吮吸他的骨髓。
最糟的不是所有痛感和绝望感都从神经传导到他的脑海中,而是他必须得活着体验这操他妈的一切。
康斯坦丁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痛苦到忍受不住呻吟。
值得庆幸的是,就算萨麦尔解决了残留在这里的玩意,那股阴寒的气息依然在小巷里纠缠不去,这有效地避免了有人会趁着这时候过来要他小命。
虽然康斯坦丁也不确定和这种痛苦比较起来,死亡还算不算难以忍受。
他有气无力地吸着烟,最后一根也抽光了,他把空盒子扔到一边,忍着痛苦朝前走了一步。
他重心不稳地晃了一下。
第二步彻底打破了身体的平衡,康斯坦丁伸出手试图扶住墙壁,可惜他的手臂连这个动作也无力做出了,他索性不再挣扎。
摔倒能他妈的有多疼?就这么直挺挺地往地上一摔,还落得轻松。
毫无挣扎地堕落总是比努力挣扎更轻松,康斯坦丁在多半时间都会选择放任自流,只是极其偶尔的会试着往上攀爬。
然而在他放任自流的时候,往深渊里坠落的速度很慢,反而是他偶尔往上爬的时候,只要一个错手,就会令自己陷落得更深。
康斯坦丁自嘲地笑了,他躺在脏兮兮的地面上,眼前腥红一片,等到腥红褪去,他才意识到有人在不远处看着他。
“谁他妈在那。”他说。
没人回答,小巷里寂静无声,康斯坦丁只能模糊地听到自己拉风箱般剧烈的急喘。
但他已经意识到来人到底是谁了,那种感觉太他妈的熟悉,熟悉到他能从自己的骨头缝里榨出对方的气息。
“亚度尼斯。”他虚弱地说,“你他妈就非得站在一边看着我摔下来是吗。我就他妈知道指望你有同情心是不现实的。”
“你为什么没过来找我。”亚度尼斯说。
康斯坦丁放低了声音:“……行行好,过来扶我一把。”
“你给我送信的时候说了马上就来。”亚度尼斯说。
康斯坦丁的声音越来越小:“……地上也太他妈的冷了。”
“但是你离开地狱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帮队长解决案子。”亚度尼斯又说。
“……你他妈在听我说话吗,混球,”康斯坦丁喃喃地说,“操。你肯定又没听我说话……妈的,布鲁斯是他妈怎么忍你这么多年的?”
“你应该第一时间来见我。”亚度尼斯又说。
“……不管你他妈在车轱辘说什么,我都听不到。”康斯坦丁试图撑着手肘坐起来。
他失败了,又重重地砸回地面,后脑勺受到的重击令他眼前一阵发黑:“我只能听到嗡嗡嗡的耳鸣……你他妈还记得你怎么搞我的吗?精神伤害叠加了又叠加,我现在什么也听不到。我他妈连我自己在说什么都他妈听不到。”
“根据我们的约定,你是完全只属于我的。”亚度尼斯说,“你太擅长滥用我的宽容了。”
“……你生气了?”康斯坦丁茫然地说,“……我他妈在发什么神经。我明知道你这混球连生气这种情绪都没有。你他妈就是一个玩意……你什么都没有。”
亚度尼斯终于回答:“我确实没有生气。”
康斯坦丁说:“……好吧,我知道你没办法生气,你可能只是知道我又把自己搞成一团狗屎,所以过来欣赏我凄惨的样子……好了,亚度尼斯,亲爱的,发发善心,扶我起来吧……地上太冷了。”
亚度尼斯拒绝道:“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总是这么冷。”康斯坦丁低声说,“我一向独来独往,没有人疯狂到和我同行,而那些足够疯狂的人八成被我送进了地狱,还有两成活着,活得比死还痛苦。”
“我真想念你,亲爱的,离开你的每一秒我都在想念你……我真他妈发了疯,”康斯坦丁说,“现在我知道那些被我上门讨要人情的人到底是他妈什么心情了,知道自己迟早要下地狱不是件好事……扶我起来吧,亚度尼斯,我太冷了。”
亚度尼斯评价道:“身为一个顶级骗子,你说话确实直击人心。”
他俯下身,将康斯坦丁抱在了怀里,顺手解开了他的风衣。
西装很漂亮,但也碍事。亚度尼斯撕开它们,扔到一边,偏过头欣赏了一下这具苍白的躯体。
康斯坦丁觉得自己的血液在缓慢结冰。
剧痛还在持续,更糟的是他的情绪低落到可怕,他感到悲伤、紧张和焦虑,心灵上的绝望感比来自肉体的疼痛更使他不堪重负。
可这重压感又是如此美妙。
即使他不愿承认,可他确实习惯于将每一件事都往最烂的方向设想,他拼尽全力试图逃脱最无可挽回的结局,可他拼尽全力的逃脱举动,又永远在使这件事变得一塌糊涂。
一塌糊涂,正如他最初的那个糟糕设想。
反复。循环。轮回。随便怎么说。到最后他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的人生本质就是一团狗屎,没有更多的变化了,他也安于如此。
浓雾包裹了他,缓慢地侵入了他的皮肤,绵密的温暖令康斯坦丁清醒了几分,他无力地搂住了亚度尼斯的脖子,意识模糊地接受了一个从任何意义上说都完美到头皮发麻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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