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把拉斐尔迷得七荤八素的女孩么。”站在他身边的约翰说,“她比我想象得要高啊。”
“女人。”皮耶罗纠正道,“她肯定早已不是个孩子了。再说,她就像魔鬼一样让拉斐尔着迷,那可不是青涩的小女孩能做到的事情。”
“不,女孩。别怀疑我的判断,兄弟,只有小女孩才有那么干瘪的背影。女人都是,”约翰在自己的前方比划出夸张的弧线,“像这样,只有腰的地方咬进去,其他位置都是像烤面包一样往外膨胀起来的。说到烤面包,你不觉得我们该去吃点什么了吗?”
皮耶罗忍耐着。
“不过,她比我想象得更普通啊。我倒不是说她不漂亮,她绝对是我此生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太小了点,太瘦了点,不过确实是漂亮,光看背影都能感觉到。说来也是奇怪,这样的美人儿怎么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名声?”
皮耶罗忍耐着。
“不过她也不算是被埋没啦!这不是被可敬的拉斐尔发掘出来了吗?你觉得她会不会是从小就不太能吃饱,才长得这么瘦弱?我们真的该去吃点什么了,皮耶罗兄弟。”
皮耶罗没法再忍了。
他冷哼一声,提醒道:“别忘了正事,我们是要调查那位夫人的失踪的。”
约翰嘟囔:“老天,这又不是我们神父该干的活儿……”
“但你是那位夫人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要是我现在不在这儿,你们还能怀疑我,可我不是在这儿么?”约翰叫苦又叫屈,“说不准她就是和别的哪个年轻的情人私奔了呢?”
“就是因为有这种怀疑,这事情才落到我们头上。你知道夫人有哪些情人。”
“要是我知道拼了命的挤进罗马城会碰上这种事情,还不如就留在乡下地方当个说得上话的神父算了。”约翰唉声叹气,“好,好好,那我们先吃点东西再想办法,这总可以了吧?”
“你是猪么,约翰,别老想着吃!”
“你说得厉害,皮耶罗兄弟,那你敢试试一个星期不吃饭么?”
“我们出门前才吃过正餐!容我提醒,你啃掉了一整只烤鸡、半篮面包,每片面包都夹了一片火腿!”
“那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了。”
“……你想吃什么?”
一股深刻的无力感席上皮耶罗的心头。他只能在这个话题上对约翰投降。
他发不出更多脾气了,在面对约翰时谁都没法维持住生气的心情。约翰是那种不管你有多生气,他都能乐呵呵地、快快乐乐地安慰你,并且还要为你担忧的人。一个贪吃的蠢人,要皮耶罗说。
没法对这样纯粹的蠢人生气,一旦你真的生气了,只会觉得自己十分愚蠢,竟然蠢到生他的气。
约翰的眼睛亮了。他快活得几乎要哼哼出声,不过他还记得千万别在吃的真正摆到面前时高兴得太早,那容易把到手的胜利拱手相让。
“让我想想……鱼肉怎么样?再来点儿馅饼,饭后甜点就来点儿杏仁挞好了,多加点蜂蜜调味的那种。也许再来点酸奶?”
皮耶罗忍耐着。
第172章 第六种羞耻(10)
散步当然得聊点儿什么,这点人际交往的常识玛格丽塔还是有的。
他在心中斟酌着话题,该和拉斐尔聊什么呢?考虑到拉斐尔是个画家,艺术相关的话题肯定最能引起对方兴趣。这个话题的最大缺点在于,拉斐尔不仅仅是个“画家”而已。他实际上是当世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而同当世最伟大的艺术家聊艺术……
玛格丽塔倒是有这个知识储备。
可那是否和他目前的身份太不相符了?更何况他仅仅掌握了足够的知识,并不是真的理解那些东西。最重要的是,玛格丽塔对画画丝毫不感兴趣。
也许这种不感兴趣也是个足以交流的话题。
“你为什么会走上绘画这条道路呢,拉斐尔?”玛格丽塔问道,“不,别急着回答我。我不是想知道你求学的历程,让我好奇的是,绘画是如何吸引你的。它究竟有何奇妙之处?”
“我父亲是一位画家,因此我从小就与颜料和画笔为伴,受到它们的熏陶;而我的母亲,她是我人生中最早出现的天使,陪伴着我拿起画笔。”拉斐尔说,“走上这条道路对我来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绘画,它奇妙么?那得取决于你对生活本身的看法,更取决于你对人的看法。在我的母亲离开后,我对过去的留恋让我真正开始在绘画上倾注心血。”
“所以,总是和母亲有关。”
“我父亲也在不久后离开了。”拉斐尔说,“八岁和十一岁。只相差三年。我同样地思念他们。不过,必须得承认,孩子对母亲的爱总是会更……柔软和热烈一些。”
“你的爱太纯洁了,亲爱的拉斐尔。”玛格丽塔微微一笑,“纯洁得可怕。你笔下的男人、女人,圣灵或者天使,他们美好得像是幻梦。他们的肌肤像是春雪,嘴唇像是玫瑰,手指像是鸟儿的尾羽。你的爱里没有情欲。”
这着实是个危险的话题,然而涉及到绘画,拉斐尔的骄傲便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不假思索地反驳:“我有情欲。”
“噢。”玛格丽塔停下脚步。
他想他或许就是不擅长和人聊天。随便了。反正,事情永远会向那一步发展。也许像过去一样省略掉所有细节是最好的方式。
河边静悄悄的,丰茂的野草几乎齐腰。沉默姗姗来迟,而拉斐尔猛然惊觉自己的虎狼之言。他紧张地后退几步,然而玛格丽塔抓住他的手臂,猛地将他拽到面前。
在画家的脸颊边,玛格丽塔低声耳语。
“展示给我。”她说。
约翰瘫坐着,心满意足地拍打着肚皮。皮耶罗坐在他对面,眼神放空,显然是灵魂出窍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好啦,好啦,皮耶罗兄弟,我们可以开始办事了。你看,只要吃饱了,我还是很好说话的,对不对?”约翰快乐地说,“接下来我们干什么?全看你的安排,我都听你的。”
皮耶罗的眼皮抽动了一下。
他望了望天色,又望了望约翰红彤彤的、热汗淋漓的脸。在烛光的照耀下,约翰的皮肤像抹了一层橄榄油一般发亮,甚至比烛火更加刺痛皮耶罗的瞳孔。
主啊,你到底是怎么让约翰这种货色混进神父队伍里的?
最悲哀的是,约翰这种货色甚至比他本人更虔诚。至少,就皮耶罗所知,约翰从未干过什么灭绝人性的事。他的治下可没有判处过任何一个女巫。
“回去好好休息,约翰兄弟。明天早上,我亲、自、过来叫你,并且一定会准备好足够我们一整天活动的食物。”皮耶罗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我甚至慷慨地允许你今晚点餐。说吧。”
“啊呀,这多不好意思……”
约翰摸着肚子满脸羞怯。
他长得肥圆,优点是双眼大而亮,堪称炯炯,这就令他一下子脱离了丑的范畴。但一个中年胖子摆出这样的表情,还是叫人胃中翻涌。
也就是皮耶罗不知道几百年后的后世里专有个词叫油腻,否则一准在心里这么骂他。
“把你知道的名单都列出来,今晚我会派些人过去查。明天还有些人需要登门拜访,你——”皮耶罗停顿了一会儿,“你尽快安排起来。我们总得给出个交代。”
尽快安排?安排什么?皮耶罗知道什么?秘密泄露了吗?
约翰立刻在心里数起了知道他和瓦伦蒂诺私情的人。他在脑中过了一遍瓦伦蒂诺的侍女、仆人,还只包括那些他稍微有点印象的,更多的是他平日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
几秒后他就放弃了这种努力,毕竟他和瓦伦蒂诺的关系其实相当光明正大。瓦伦蒂诺为婚姻生育了足够的儿女,她要是想在外面找几个情人,哪怕她的丈夫也要宽容甚至支持。完全没有隐秘的必要,这毕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以至于实质上全城的任何人都可能知道他们之间的交往——但这种事又毕竟不适合放在台面上讲,因此流言和真相之间依然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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