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痒,但不仅仅是因为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身体内沸腾的饥^渴,更多的,是因为有一声叹息堵在他的喉口。
“不要因为好奇和恐惧去接近他们,不要妄想追寻真相,不要去探究未知的黑暗。注视深渊者必将成为深渊的一部分。”亚度尼斯平缓地说,“保持无知地活着,这是人类能够拥有的最好的结局。”
艾伦茫然地看着他,明显是感觉不出亚度尼斯语言背后的深意。
在封闭自我这项工作上,他做得实在太优秀了。
“据我所知,多数人类不会用这种语气来描述自己的死亡。”这个未知的生物注视着布鲁斯,尽管正在使用莉娜的身体,它无机质的眼神依然能让人将它和莉娜区分开来,“你身上留下的痕迹很多……除了吾主的恩赐,还有匍匐蠕行之混沌的意念……你是祂所钟爱之人。”
布鲁斯想了想:“匍匐蠕行之混沌?听起来不太像是亚度尼斯的名号,淫^欲之主比较符合他的表现。”
“他是黑山羊!他是黑山羊之母挚爱的幼子,是祂的半身和丈夫……他是森林之王!”这东西嘶声尖叫起来,那可怕的尖鸣绝不可能出自人类的躯体,“那令人痛苦和渴望的伟力,在圣坛上通过召唤的仪式屠杀了兄长……他在新月中死去和重生……耶!伟大的森林之王!”
“……听起来他们那个种族的亲缘观和人类不太一样。”布鲁斯说,他对此很感兴趣,“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的身份是公开的吗?你们有什么教典记录了他吗?为什么你称呼别人都用‘祂’,但称呼亚度就用‘他’?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乐意看看那本教典——需要我入教就算了。”
它盯着布鲁斯,冰冷地回答道:“我们不需要教典,这种知识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中,就像你生来就会吃奶。”
布鲁斯还想再问——这种机会可不多——好吧,也许对他来说机会是很多的,但既然之前的经历他都没怎么记住,那就直接忽略不计了。
但这个未知的生物已经不耐地摇晃起潜藏在莉娜身体里的肢节,于是布鲁斯识相地改了口。
“好吧,召唤尤格索托斯的祷词是……”
他喃喃地说了一长串话,这些话语连他自己都无法听懂,但他们就在那里,存在于他的意识深处,随着他逐一念出那些音符,仿佛连记忆都开始复苏,布鲁斯意识到他的理智已经摇摇欲坠,然而他对此的认知是如此清醒,就像他的灵魂完全漂浮在身体之外,而发出那些音节的人也根本不是他自己似的。
“……Iak-Sathath!!犹格·索托斯NAFL'FTHAGN!!!”他终于念出了最后一句,一种仿佛从高空猛然下坠的眩晕和不适感涌上来,布鲁斯踉跄着后退,几乎摔倒。
但一种奇异的力量使他漂浮起来,他置身于无数漂浮的光团之中,仿佛遨游在群星里。一个人影悬停在他的不远处,披着淡灰色的浓雾——这浓雾总让布鲁斯联想到亚度尼斯。
而一想到亚度尼斯,那充斥了他整个大脑的混乱低吟仿佛也黯淡起来。
庞大的智慧被注入了他的大脑,布鲁斯惨嚎起来。
第66章 第二种羞耻(33)
艾伦猛地打了个寒颤。
“你……你听到什么了吗?”他惊疑不定地扫视四周,“我、我觉得有点……冷。”
亚度尼斯说:“不管你觉得你听到了什么,或者感受到了什么,那都是错觉。”
艾伦呆呆地重复:“……错觉。”
“别怕。你做得很好。”亚度尼斯放缓了声音,“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不要去看,不要去听,不要去想。”
“你是对的。也许你是对的。”艾伦情不自禁地朝着亚度尼斯所在的方向倾身,“但我——但我有感觉。而且莉娜她——我、我不可能放着莉娜不管,我……”
“为了她放弃安宁和幸福值得吗?”亚度尼斯忽然问,“我想你其实也是很清楚事情到底是为什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你只要移开视线,不再继续关注莉娜,所有问题都会消失。”
“她是我的妻子。”艾伦说,“她……”
他似乎还想再找出更多的理由,说些更容易引发情感共鸣的话,比如我爱她,我的人生不能没有她,她是我此生挚爱……可他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也只挤出一句:“她是我的妻子。”
亚度尼斯说:“会死掉哦。”
停了一下,他又说:“不,其实不会死,但是比死还可怕。”
艾伦愣了一会儿,突然说:“你……你不是人。”
“我是。”
“你不是。”艾伦说,“你看起来像人,你说话像人,你的反应也像人,但你不是。”
亚度尼斯说:“如果我看起来像人,说话像人,反应也像人,那我和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你只是‘像’。”艾伦说。
他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亚度尼斯有点不开心,他说:“我不喜欢你。”
艾伦不吭声了。
亚度尼斯说:“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
艾伦说:“你根本没有‘不喜欢’这种情绪。”
亚度尼斯笑了:“你知道上一个说过这种话的人有什么结果吗?”
“……比死还可怕?”
“可以这么说。”亚度尼斯回答,“他是我最喜欢的朋友。”
布鲁斯在剧痛中看到一轮新月。
冷光照亮了森林。
周围是空地,但环绕着这片空地的巨树令他联想起所有用来形容漫长时间的词汇,古老,陈旧,永恒……生命,死亡,轮回……
他试图辨认这些巨树的种类,好判断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可所有巨树的轮廓都是模糊的。他转而去观察群星的分布,星星们亮得惊人,然而并不闪烁,布鲁斯强忍着痛苦观察它们,可这片星空是如此陌生。
在地球上的任何角落都不可能观测到它们。
布鲁斯逐渐觉出一种莫大的恐怖,仿佛此刻正和他对视的不是群星,而是一只又一只圆睁的眼睛。
他用尽了力气才移开视线。
新月的光芒渐亮,巨树依然影影绰绰的,在微风中摇摆枝叶,却没发出丁点声音。
布鲁斯听到甜腻的欢叫。
他寻声过去,欢叫随着他的接近被另一种宏大的歌咏声遮掩,潮润的湿气迎面而来,像是一阵蒙蒙的夜雾……但这雾气嗅起来像血。
不是错觉。
咏唱的声音越发高昂和亢奋,柔情的欢叫和凄厉的惨叫犹如皇冠上的珍珠般交相辉映,血雾沸腾着,即使是布鲁斯也在这浓郁的血气中踌躇起来,但剧痛和好奇心像长鞭一样催使着他继续向前,直到走近了,布鲁斯才意识到血舞的翻滚不是沸腾,而是因为正被无数双翅膀搅动。
是……蝴蝶?
上万只,或者更多。它们在血雾中交缠,竭尽全力地打着旋儿,新月的冷光将血雾染得透红,也点亮了蝴蝶的羽翼,不断有蝴蝶因为脱力而死,偌大的翅膀纠缠着坠下来,艳丽的尸体枯叶般铺了一地。
余下的蝴蝶还在狂欢和飞舞,求偶的舞蹈癫狂而美艳,鳞粉扑簌地在翻滚的血雾中漂浮,闪烁如眼睛。
布鲁斯在原地停了停。
恐惧堵塞住他的呼吸,剧痛令他昏沉,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了,可好奇心简直每一秒都在打着滚暴增,好奇到一定程度之后,连兴奋感都消失了,只剩下压倒了一切的麻木——
这麻木让布鲁斯暂时忘却了恐惧和疼痛。
他继续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歌咏声越来越磅礴,也越来越模糊,最后竟变成了节奏诡异的盲音,反倒是那些或欢愉或绝望的叫声清晰起来,血雾逐渐粘稠如细雨,但在落到地上后却如活着一样扭动着汇聚成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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