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中央的LED屏幕将会实时转播两人落子的情况,任兵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讲解。
“炮二平五。”
“四之四。”
出于众人的预料, 两个端坐在棋秤后的人并没有抬手, 只是互相望着对方说出落子的方位。不止象棋,连围棋也是如此这般,只是口述,并不动手。
包括任兵在内的众人都愣住了, 没想到他们两个不但下双棋,居然下得还是双盲棋。
“怎么又和脚本不一样?他们到底要干嘛?”
魏益谦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为什么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这群人集体发癫和他过不去。
“老板,脚本上没写, 应该也是明九段和帅帅商量好的现挂吧……”
赵秘书也想哭。
“不要说话,听下去。”
向前进打断他们, 面色凝重。
台下的观众多是职业棋手,盲棋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 很快被他俩口述的棋局吸引。
面对这样的情况,组委会很快做出调整。为了公平起见, 任兵的同步解说被转移到了室内。由助理在电脑上做出对应的落子并投放在大屏幕上, 以满足直播需要。
这两人下得很快,落子如飞,台下一开始还有人试图兼听两个项目,不过很快就不得不在两局棋里选择其一。
“明哲这么多年真的没有下过象棋么?不可思议, 这完全就是职业棋手的素养。”
“向帅也很强好么, 敢和围棋九段下盲棋, 这不是班门弄斧是什么。明哲好歹还有点象棋的童子功。”
选手这边议论纷纷,而魏益谦和向前进两人则渐渐听出了蹊跷。
“他们不是在打比赛,是在复盘。”
魏益谦低声道。
“围棋那边我不知道,单说象棋这边,他们两个在复盘十八年前小帅和阿哲在电视杯上的那一局棋。”
那场比赛小帅利用三枚残子解杀还杀太过精彩,堪称神笔,他俩听到中局就认了出来。
认出这局棋的不止他们俩,还有当年的解说员任兵。
“‘尺蚯降龙’……”
任兵喃喃低语,他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师父的尺蚯降龙重现天日。
即便只是复盘也足够让他激动不已。
“所以阿哲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教小帅下棋,连这一局都教给了他。”
看到这一幕,魏益谦终于相信二十年后重新出现在联动空间上的“一向都很帅”就是他师弟本人。
只是他还不明白师弟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他向来不怎么在乎向前进这个儿子的,之前他谈到帅帅的时候师弟都表现的很冷淡,只有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
“不对,这不是完全的复盘,帅帅他在反击!”
到了残局阶段,向前进兴奋地睁大眼睛,重重地拍了下大腿。
铁马驰疆,一川江水动精兵;虞姬悲歌,霸王策马过楚城。
身着黑盔黑甲的少年将军换了容颜,深深地凝望着站在他对面的红衣将军。十八年的风霜雨雪和无数次的出生入死把曾经和他一样年轻的红甲将军变成了一个略带陌生的中年人。即便隔着楚河汉界,隔着喧嚣的烟尘和隆隆的炮火,他们还是认出了彼此。
落子无声,暗棋无形,三十二颗象棋棋子,三百六十一个围棋的交叉点,无言地诉说着跨越了十八年的思念,汉水灿烂映出两人焦灼的眼神。
战鼓力竭,矢竭弦绝,鸟无声息山寂寂,夜长月明风渐渐。天沉沉,云暮暮,寒霜洒满枯萎的草木,彩霞铺满带血的江面,少年将军闭上眼睛,再一次高高地举起他的银枪。
与十八年前和棋的结局不同,这一次黑棋在被撤走炮架之前蓦然升空。一朵黑色的礼花在天空中炸开,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响彻天际。
少年将军的对面,被挑落下马的红衣将军一身风霜,被击落的红缨拂过他不在年轻的面颊。他慢慢地从满是污泥的地上站了起来,优雅的不像是一个刚被人击落的战士,而是沿着天阶缓缓降落人间的神仙。
大风撕裂了中年将军的战袍,他举起双手,双眼含泪捧起少年稚嫩的脸庞。
“你赢了。”
明哲深吸一口气。
你赢了时间,也赢了我。
向帅抿嘴笑了笑,满眼得意。
这段时间他日思夜想,就是为了破一破当年这场和局。
只可惜他手里没有侯剑秋的笔记本,不然看着师父的谱子,一定会激发更多的灵感,想多更多妙招。
向帅正暗自得意,谁知道明哲在说完这句话后,也同样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十七之四,挖。”
“哎,你这就不厚道了。”
向帅脸色一变,“这和你当初在火车上教我的不一样。”
十八年前那趟上海开往北京的列车上,向帅向明哲请教那道让他怎么解都解不开的死活题。两人窝在卧铺狭小的车厢里,肩膀挨着肩膀,脑袋抵着脑袋絮絮地说了一路。
和向帅一样,明哲也并没有完全复刻当晚的棋局。
向帅回过头,只见大屏幕上,本就谈不上优势的黑子此时彻底被白棋团团围住。中央腹地一条白龙正轻轻地捧着缩在右上角缩成一团的黑龙,宛如捧着一颗宝珠。动作温柔,意态绵绵,却也让那黑龙无处可逃,沦陷在了白龙的臂弯之中。
“像我这生,似我者死。我两本来就是向死而生的,不是么?”
“向死而生?”
向帅闻言一愣,笑着点了点头。
虽说和预订的脚本不同,不过盲棋的精彩程度显然远超预期。即便围棋不如象棋那么精彩,甚至以专业选手的眼光来看还稍显幼稚,但考虑到明哲的背景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最最关键的是最终结局和赛前约定好的一样,一输一赢,皆大欢喜。主持人带头鼓掌,台下的人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穆时英看着台上在主持人的邀请下拥抱狱严狱严示好的两人,目光闪动。
开幕式后是盛大的酒会,穆时英举着酒杯在会场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向帅的影子。他见到有几个队友真站在场边说话,旋即上前询问。
“找他干嘛。”
“我想问找他复盘一下刚才他和明哲下得那局棋。”
“穆时英你可真是个棋疯子。不过人家在一家团聚呢,应该没时间搭理你。”
老队员邹亮的口气有点酸。
今天之后向帅的四台地位算是彻底稳固了。像他们这些下了几年还没进入首发阵容的老队员更不知道何时出头,只好聚在一起喝猛酒。所以他对穆时英也没什么好脸色。
“小英,虽然你们都是‘棋二代’。不过你和明九段比起来还是差得有点多。”
“你什么意思。”
穆时英的脸一点点地沉了下来,总是漾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别说了。”
有人看出不对劲,劝邹亮闭嘴。
“小英他喝多了,你别听他瞎扯。”
“谁喝多了?我有说错么?”
邹亮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穆时英的前胸,喷薄的酒味惹得穆时英皱起眉头。
“别以为你扒着向帅就能当上首发。向帅是老板的干儿子,你又不是!”
穆时英不吭声,静静地看着他发酒疯。
“人家明九段是谁?明奕仙的儿子,老板的师弟。现在他回来了,人家师兄师弟,干儿子干爹在一起亲亲热热的,就没你什么事儿了,懂么?别总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他们几个才是一家子!”
穆时英冷笑一声,捏起拳头转身离去。
“你发什么疯,你就不怕得罪他爸爸穆文哲么?”
身边的人用力地捅了捅邹亮的肩膀。
“我怕什么?要怕也是他害怕吧。”
邹亮揶揄地笑了笑,“难道你们几个都看不出么?这小子看向帅的眼神,可谈不上清白。”
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哪个正常男人会围着另外一个男人跑前跑后的?什么问棋谱,什么切磋,都是骗鬼的借口,他就是喜欢缠着向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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