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的不是没有明天,而是不得不面对余生中许许多多个再也没有了奚杨的明天。
奚杨怎么会不明白,可这个时候哪怕只是一句“等我”,对他们彼此都是太过残忍的承诺。
“童童,做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不计个人得失,也不要惧怕艰难险阻与所面临的压力。”
“证明我们存在的意义,救他们回来,就现在。”戴上负压面罩前,奚杨最后深深地望了周童一眼,平静而有力地对他说。
除此之外还能说些什么?什么都不能,什么都不够。像那晚一起除去身上的一切赤裸相见一样,这一刻,他们又再次同步地戴上了面罩、头盔和手套,拿起武器,背起了各自的空气瓶,在无数双含着热泪和期盼的眼睛的目送下并肩走出指挥处,来到了向外冒着浓烟的,漆黑灼热如炼狱一般,望不到尽头的火场入口。
第一个洞口一打开就看到了火点,燃烧面积目测接近八十平方米,顶部还有两根贯通南北、直径七十毫米左右的液氨架空管道。
两组内攻梯队已经准备就绪,奚杨对周童做了一个“行动”的战术手势,之后就提着工具与郑疆,以及一名冷库技术人员和一名通信员一起,头也不回地跟着打前锋的强攻近战小组进入了缓冲间。
第二个洞口开在三名中队战士失踪前驻守的阵地前方,洞口开后内部未见明火,但起初的“冻烟”已经大量聚集在整个空间的下部,严重阻碍了行动人员的视线。
涂科拧开一只强光手电,先叮嘱堵威多带两捆发光导向绳和十五米的救生绳,然后一把拉住了心神不定,闷头就要往里钻的周童,严肃地对他说:“还想见他就好好活着,其他的不要想了。进去之后怎么走?怎么搜?我跟堵威听你指挥。”
几句话让周童清醒了不少。是的,想见他就必须活着,相信他也一样,一定会为自己而努力地活下来,哪怕殊途,也依然在爱里同路。
追上他,与他并肩,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完成任务,活着回去。只有这样才能在将来成为有能力守护他的人,再也不必眼睁睁地看着他只身一人深入险境。
想着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他的一颦一笑,周童做了个深呼吸,稳住脚步沉下心回答涂科:“先往南面搜,百分之七十的火灾受害者会出于本能躲藏在着火建筑物的后方。”
“冷库里的门窗不多,过每一扇的时候都要做好标记,也要记得随手关闭,这样可以降低火势蔓延过来的速度。”
“我走前面侦查,涂队负责通信,用热成像仪扫描现场,威哥走最后,铺导向绳、做撤离标记。”
“已知的信息量越少,搜救行动的规模就越大。注意口令,随时收集失联队友和外围安全员的信号,尽量挨着墙壁前进,固定救生绳,如果遇到单入口点的空间,走在最后的人负责留守观察。”
“从现在起我们有三十分钟的时间,行动吧。”
...
冷库要保持制冷效果就必须设置具有阻挡外界热源的隔热层,而为了保护隔热层不受水汽的破坏,通常还要在隔热层的高温侧设置隔汽层,因此,冷库的建筑结构形同一个“闷罐”,尤其是在保温材料持续燃烧两个多小时之后,原本零下二十三摄氏度的冷库温度正在逐渐上升,整个空间充斥大量黑烟和刺鼻的氨气味,伸手不见五指,即便库门口已经设置了排烟机,每个人都开着强光手电,前进依然十分困难。
板材受热熔融后基本是滴到哪里就燃到哪里,前期内攻人员已经用多功能水枪扑灭了几处明火,但阴燃和复燃还在不断地发生,头顶上方和四周也不断传来柱和梁等支撑构件变形断裂的声响,每响一次,安全员都会在对讲机中发出警示,这时大家就必须立刻停下脚步,做好随时掉头,撤离逃生的准备。
冷库库房内货架林立,为防止被倒塌的货架和坠落的货品砸伤,周童尽量选择直线行进,走得很慢也很小心,凭记忆努力辨别着方向,终于在沿着内攻人员铺设的水带摸索着绕过一处拐角后,抵达了与库房相连的穿堂,以及隔壁的分拣配送间。
手电光所及之处能看到一扇紧闭的库门,周童摘下手套轻触门的把手,发现温度已经高到人体无法接受的程度,同时也看到大量烟气正从库门的缝隙中向外溢出,便由此判断分拣间内已经大面积失火,火势也已进入了发展阶段,如果有人被困其中,过了这么久,恐怕已无生还的可能。
可就在这时,趴在地面的涂科却听到了一阵微弱的,空呼器发出的低压警报。
“里面有人!”
算算时间,假如失踪的三个消防员还在一起,假如他们只带了一瓶空呼,假如这瓶空呼的使用时间为一个小时,假如他们都还活着,那么这个时候他们也一定到了支撑的极限。
周童一秒钟都不敢耽误,马上抽出挂在腰侧的消防斧,用力击打了几下库门,并在击打的间隙和堵威一起大声向库门内呼喊:“有人吗!李岩!张勤斌!卢晓飞!在里面吗?能听到吗?”
持续的击打和呼喊过后,三人终于听见有人用类似头盔之类的东西碰撞了几下库门作为回应,声音很小,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有人!还有人活着!涂科立刻按照约定用对讲机向外围的安全员和附近的内攻组发出了通知和增援的请求,并激活了热成像仪。堵威用救生绳在库门下方以及门把手上分别固定了锚点,周童则继续向门内喊话,询问对方的情况,鼓励他坚持住,提示并引导他使用对讲机,或试着手动激活身上的呼救器。
“三个人都在吗?如果可以,请每个人都制造一点声音给我们判断方位!坚持住,干预小组会带你们出去!”
又过了将近一分钟,附近已经能听到内攻组呼叫定位和拖动水带的动静,而门内除了断断续续的碰撞声之外再无其他回应,并且有好几次连碰撞声都消失了,又在三个人的心就快要跳出嗓子眼,呼吸也几乎停止的时候再次响起。
周童猜被困消防员的对讲机可能已经损坏或失灵了,并判断出三个人都在里面,但大概率不在同个位置,因为另外两个人似乎并没有收到指示,制造出声音。
根据分拣间的构造和摆设,他快速地评估了进入的可能和空间坍塌的风险,很快就做出了对墙面进行破拆,把单入口空间改为多入口空间,节省时间快速搜索更多区域,从有利的位置营救被困人员的决定。
内攻队员找过来的时候周童已经准备撬门,四名消防员迅速分为前后两梯队,第一梯队在门开后出枪排烟,降毒灭火,第二梯队则在后方出喷雾水枪对第一梯队进行降温掩护,同时对承重构件进行冷却。
库门被打开的瞬间,一股更浓更黑的烟雾从里面涌出,分拣间内漆黑无光,热浪逼人,周童在水枪的掩护下第一个跳进门内,借头顶灯和手电的光线伏地摸索,很快就在门后找到了一名抱着头盔奄奄一息的消防员,顺利将他拖出了分拣间。
被找到时这名消防员已经失去了知觉,心跳和呼吸也都十分微弱。他的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通信设备和呼吸器,只有一顶与头盔配套的面罩,而另外两名失联的消防员也正如周童所料,并没有跟他待在同一个位置,从他被砸断变形,彻底扭曲的左腿也不难看出,他是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和求生欲艰难地从某个地方一路爬行到门口的。
内攻还在继续,周童不知道自己的视线究竟是因为面罩太脏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模糊不清,他一遍又一遍地寻找着躺在地上这名消防员的脉搏,一边持续地为他做心肺复苏,祈祷他能坚持下来,一边还要指挥堵威找到正确的位置操作破拆。
为防止机动破拆时产生的热量引燃夹板芯层,按照周童的指示,堵威手动将库板的螺栓、连销、偏心钩等固定件一一拆卸下来,然后抽掉了内部的芯层,迅速地在墙壁上破拆出了一个入口,紧接着便与涂科携带着热成像仪进入搜索,果然一分钟不到就在分拣间最深处的一张工作台下找到了另外两名搂抱在一起的消防员,其中一人陷入昏迷却还将自己的呼吸面罩紧紧按压在队友的脸上,被拖离时一直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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