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假期里大家都累得够呛,连郑副队都消停了几天,没再拎着他那根教棍见人就训见人就罚,也没再大半夜的搞什么内务突击检查,行踪捉摸不定,不知在忙些什么。
晚上没有体能训练,周童洗好澡换好衣服,离开澡堂之前悄悄走到储物柜的最后一排,打开了最左边、最上面的一格,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桂花牛皮糖,把它跟柜子里另外一小堆糖放在了一起。
当兵的人洗澡没有那么多东西要存放,这里通常不会有人来,这些柜子通常也不会被用到。周童忽然有点舍不得离开,他用手指轻轻拨动那些糖,默默地数,一、二、三......加上今天这颗,一共十八颗了。
十八颗无人问津的糖,十八个与他失去了联系,苦苦等待却没有任何回应的日子。
那天过去之后很久周童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逐渐清醒,想起奚杨当时说的每一句令人心碎的话,面对这些日子里他擦身而过却选择视而不见的态度,还有办公室那扇从此以后每晚都紧锁的门,储物柜里越积越多的糖,终于开始意识到他与他之间这段不足以成立的恋情已经被他决绝地画上了休止符号。
周童不明白,奚杨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勇气走进他的世界,却能离开得如此干脆彻底,仿佛预谋已久一般,不留任何余地,也不给他任何挽救的机会。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相信,不相信他们每一下为彼此才沸腾热烈的心跳,只有彼此才能捕捉到的爱与信任的目光,那些充满温情的时刻,生死相依的时刻,灵魂互通的时刻,甚至现在还残留在手心里的动情的证据统统都是假的,全都如他所说只是寂寞太久玩玩而已。可就算谎言再违心再拙劣,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怀疑?亲手毁掉一切,伤害他、逼走他的人正是自己,所有的道歉都是那么地苍白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也无法原谅。
但他还在坚持。
冬天来了,昼短夜长,那盒糖已经所剩无几,可周童依然不想放弃。
最近一段时间队里的伙食水平明显下降,饭菜不是过咸就是过淡,也不像之前那样见天的变换花样。周童没有胃口,走一圈下来只打了一勺米饭和几块土豆,端到桌前坐下,抱着隐隐的希望抬头寻觅,却又一次不出意料地没有在人群中找到教导员的身影。
吃过饭,食堂里的人渐渐走光,周童留下来帮忙打扫卫生收拾厨房,待方建华也离开之后,凭着记忆煮了一碗葱油汤面,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办公室门前。
明知是无用功,他却还是来了。办公室的门这一次意外地没有锁,灯也亮着,只是里面没人。周童推门进去,把面放在奚杨桌上,静静审视了桌面很久,终于在为数不多摆放整齐的物品中找到了最后一点未被清理的,有关于他曾来过的痕迹。
想起《时间简史》里还夹着那封遗书,周童便伸手去拿,然而不经意间,他的视线却落在了旁边一份赫然写着他名字的文件上面。
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震惊,最终发展为愤怒和难以置信,周童几乎是颤抖着翻完了这几页纸。当看到总队的批准回执和申请人签字处的那片空白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当即攥紧了手中的文件,打算冲出去,冲到宿舍、到操场、到训练室,到每一个奚杨可能躲藏的角落里把他找出来,质问他究竟想要怎样,怎样才能原谅?为什么私自做出这样的决定,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这种方式把他赶走!?
可就在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下一步就要去这么做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开口说话,阴沉的嗓音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何时进入办公室的郑疆用他阴鹜的双眼怀疑地盯着周童,以及他手里的东西。
“谁允许你这么晚来办公室偷看上级的文件?活腻了吗?”
周童被问得哑口无言,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他眉头紧蹙咬着下唇,脸上是来不及隐藏的怒,因情绪过激而泛起的红,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收紧,把文件揉成了一团。
周童看着郑疆,忽然有种冲动想给他一拳,重重打断他的鼻梁,打碎他的牙齿,打烂他那张不怀好意的脸,和他狠狠地干上一架。
然而当郑疆举起了教棍,周童怒火中烧之时,另一个声音却在门外响起,打破了这一瞬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是我。”
话音刚落,穿着一身精干的训练服,发梢还在滴水的奚杨走了进来,没有去看周童一眼,只是走过去挡在了他的前面,低头整理袖口的同时用他一贯平静的语气淡淡地问道:“要在我的面前动我的人吗?郑副队如果活腻了就试试看。”
第61章
郑疆不是陶伟南,不会蠢到为图一时之快,为了一点毫无价值的颜面问题就跟奚杨大打出手,也看出奚杨并不完全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说出那句话的同时,隽秀的面容、冷淡的表情下仿佛还藏着另外一张面孔,一张乍现便让他有些心惊,也让他产生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的面孔。
温吞的挑衅比直接发怒更让人难以容忍,但如果真的打起来,自己不一定能占到优势,况且这几天外面风声有些紧,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不过郑疆倒是非常好奇,好奇奚杨身后这个男孩儿,他以为无足轻重的一个角色,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他不惜与自己撕破脸面也要加以袒护。
郑疆按兵不动,眯着眼睛颇有意味地打量面前两人,想从任何一丝微妙的神色中找到蛛丝马迹。
然而奚杨却毫不示弱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命令周童:“回去。”
周童不想走。他以为的不甘、愤怒、失落、疑惑......等等等等还没来得及发泄出去的情绪,在见到奚杨的那一刻就统统化为了排山倒海的思念,一股股波涛汹涌地从他心里那片干涸龟裂的土壤上席卷而过,撞得他胸口发痛,溺水一般地窒息,又露水一般的甘甜。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思考,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太过投入,太心急了。哪怕奚杨比他年长,比他稳重,在他眼里有时也不过是个恋爱经验还不如他丰富的孩子。
而他所谓的经验,那些自以为能够捕获奚杨的心、讨他喜欢的直白的表达,得寸进尺不知收敛的欲望,包括受到刺激时迸发而出的病态的占有欲,对奚杨来说或许都太急,太重,太浓烈了,像过载的电流一样让他负荷不起,才会使他在察觉到烧毁的危险时落荒而逃,启动了绝缘机制。
应该慢一些,稳一些,循序渐进的,周童想。他猜奚杨也许在感情上有过不愉快的经历那个他喜欢过的人可能伤了他,辜负了他,让他不得不套上一副固步自封、刀枪不入的冰冷铠甲,铠甲之下藏着一颗敏感脆弱,极易动摇的心,所以行动迟缓畏手畏脚,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杯弓蛇影,要么遁在原地,要么迅速撤离;也可能他天生就是如此,性格不同,对待感情的方式不同,接受消化需要的时间也不同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直截了当,非此即彼,爱就要立刻全盘拥有,不爱就果断抽身,干干脆脆地放手。
这之间周童更倾向笃定于前者。闻阅也没有恋爱经验,没动过心更没受过伤,因此浑身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孤勇。奚杨不一样,他一定受过伤,周童能从相处时的某些细节里隐约察觉出他刻意遮掩,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些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对爱的种种渴望,谨小慎微,总是在周童一靠近就露出了形迹,像许许多多层出不穷的细小火苗,暖融融的,偷偷摸摸地,轻柔地搔在了他的心上。
周童敞开大门邀请奚杨,在他刚一进入就用滚烫的热情将他重重包围,等不及要证明自己不止可以温暖他的身体,也能温暖他的心,融化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冰冷,迫切地要他感受喷涌的爱意,持续地给,倾尽所有地给,以为这就是获取信任和回报的唯一方式,并在后来失去他的时候还天真地认为,只要还有机会,自己就能调整心态,收放自如地重来一回。
思考、辩证、求解、实践,发现错误并不断改正,这是周童的长处,也是他仅有的办法。
但此时站在奚杨身后,看他湿润的发梢,乌黑鬓角下露出的小半边白皙的耳廓,听他那声无波无澜却性感到致命的“我的人”,周童忽然意识到,面对他时,自己大概永远都不可能做到进退有度,收放自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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