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除了司机,副驾驶还坐着一个身穿武警制服,警卫员模样的年轻士兵。
七点一过,街道两旁路灯纷纷亮起,天色也在这个时候彻底暗了下来。上车后车门立刻被手动落锁,奚杨坐在司机后方,借着微弱的灯光从侧面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发现他耳朵上戴着一只蓝牙耳机,电源指示灯频繁闪烁,正在默默接收着某处传达的指令。
奚杨不认识也没见过他,然而敬过礼,一句简单的“奚队您好”之后,他甚至没有问任何问题就确认了奚杨的身份,用眼神向司机示意可以开车了。
离开港口区,沃尔沃拐上快速干道径直向东驶去,很快便载着奚杨来到了一间位置隐蔽的私人会所,开进了停车场里。
车刚停好奚杨的电话响了,他掏出一看是家里打来的,还在犹豫是否要接,就听前排的警卫员仿佛早有准备一般,转过头恭恭敬敬地说:“奚队随意,我们不赶时间,可以等。”
他这么说,却一点都没有要熄火下车给奚杨私人空间的意思,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目视前方屏息凝神,训练有素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隐形的人,静静等待。
奚杨明白了,这通电话他必须接听。
平时跟家里打电话,爸爸通常都只在一旁听着,临挂断前才会通过妻子向奚杨转达几句叮嘱。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对儿子放弃进入文工团这件事有些耿耿于怀,即使儿子表现得如此出色,令人骄傲,这份职业的危险性依旧无法让他接受认可,心满意足地做个人人羡慕的老父亲,踏踏实实地安享晚年。
但这一次奚杨却久违地听见了他的声音,听见他有些生硬地,小心翼翼地问自己:“儿子,忙不忙?有时间说两句吗?”
还听见妈妈在一旁小声埋怨:“你先问问他吃饭了没有呀!”
“爸,我有时间,你说。”奚杨把手机换到了另一只耳朵上,稍稍侧身面对着车窗。“嗯,吃过了,不冷,训练也不累,好,你跟妈吃了吗?”
“我跟你妈也刚吃完。”爸爸回答,接着又问:“儿子,你怎么突然买那么多东西,还麻烦人家专门送一趟?我们用不上的,你......”说到这里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啊?”
奚杨没有说话。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嗡”地一声,周身的血液都随之凝固,甚至感觉到有双眼睛正从后视镜中死死地盯着他,等他开口。
短暂的沉默过后,电话被妈妈夺了过去:“儿子?别理你爸,他就是闲的!我们杨杨才不会做那种事!”
“爸妈有钱,缺什么、想吃什么都能买,你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操心我们,啊?”
奚杨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再开口时的声音与之前一样平静:“嗯,应该是退伍士兵的家里人送的,我帮忙安排了转业,你们收着吧,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好好,那就好。”电话那边妈妈明显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说你爸神经过敏吧,就是些进口的水果和保健品,肯定不至于。”
“那也不行!”爸爸赶紧又凑到话筒边对奚杨强调:“儿子,以后还是不要把家里的地址告诉别人。感激你是好事,但你现在是干部,千万要戒骄戒躁,记住了吗?”
“记住了,爸,我听你的,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
得到儿子的口头保证,夫妻俩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那你忙吧,天冷多穿点,别冻着膝盖。过年回来吗?”
奚杨也是从今年开始才有了二十天的探亲假,他想了想,对爸爸说:“没有特殊任务就回。”
“爸,妈,你们也照顾好自己,平时出门回家,路上要小心,注意安全,要......”说着说着,他心里生出了一股深深的绝望和无力感。“对不起,不能陪在你们身边,是我不孝。”
“傻儿子,说什么呢。”妈妈喉咙一哑,最后一个字微微变了音调。“妈为你骄傲。家里都好着呢,别惦记,快去忙你的吧。我跟你爸要去散散步,你爸的肚子呀......”
挂断电话,耳边只剩发动机嗡鸣,眼前依旧是仪表盘和中控屏在黑暗中发出的幽灵一般的亮光。奚杨把手机收好,对坐在前排一动不动的警卫员冷冷地说:“行了,走吧。”
警卫员听罢立刻下车,转身替奚杨打开了车门。
“奚队,请。”
...
会所面积很大,沿途除了彬彬有礼的服务人员,没见到有其他客人。警卫员带着奚杨弯弯绕绕换乘了三部电梯才到达一间包厢门前,他立正站定,声音洪亮地报告一声,敲开门便后退一步,把站在一旁的奚杨让了出来。
开门的是西装革履的陶伟南:“嚯,奚队终于来了,真是让老哥好等啊。”
待奚杨进了门,他又朝那名警卫员使了个眼色,警卫员便立刻跟房间里另外一名战士一前一后将奚杨拦住,把他夹在了中间。
陶伟南舔着一张无耻的笑脸对奚杨说:“来了就配合一下,这是规矩。”
“得罪了。”两名战士当即要动手搜身,奚杨岿然不动,抬起眼皮扫向那名警卫员,冰冷的眼神立刻就让他脊背一凉,停在原地不敢继续。
“要是还能分得清衔级,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呵呵。”陶伟南脸上笑容渐收,逼近了看奚杨:“弟弟,警衔级别什么的,在老哥这里可没有用处。”
奚杨看了尴尬的警卫员一眼,冲陶伟南微微一笑:“没错,真正的军人才认警衔。我是以长官的身份教训以下犯上的士兵,与你无关,你不配。”
“你!”
就是这种自命不凡的态度让陶伟南恨之入骨。从前他没有机会也没有足够的底气发泄这种无端的恨,如今他有钱有势,每次设宴请客,来的那些人里哪一个肩上的警衔或军衔不比奚杨高,还不是被他捏着把柄,对他客客气气,几杯黄汤下肚就见钱眼开利欲薰心,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都是披着人皮,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谁比谁高尚?装什么清高?
就在陶伟南怒从心中起,想对奚杨采取强制手段时,包厢里间的门被推开,端着酒杯的郑疆缓缓走了出来。
他来到几人面前,挥退一左一右两名士兵,无视咬牙切齿的陶伟南,笑着对奚杨说:“来了怎么不进去?都等着奚队呢,菜都要凉了。”
人才刚到,还没进入正题,他想唱个白脸给彼此一个台阶,可奚杨偏偏不肯顺着下来,转过身抬手就是一掌,“啪”地一声把他手中的酒杯拍落在地。
“我警告你,离我的家人远一点!”
泼出去的白酒有几滴溅在了郑疆的军装和下巴上,他用手指抹掉,送到嘴边品尝:“啧啧好酒,够辣。”
“奚队别太紧张,以后要一起共事,我当然有责任照顾你的家人。”
“怎么样,我挑的礼物,叔叔阿姨还满意吗?”
这人太冷静了,即使牵扯到家人,他也只是打碎一杯酒,发出了一声意料之中的警告,对其他进一步的挑衅和威胁没有任何反应。郑疆拿不准他是真的气愤,又或只是放不下身段,不愿堂而皇之地同流合污所以故作气愤,他的冷静让他感到不安甚至恐惧,又使得他自信心爆棚,点燃了他搭上身家性命也要赌一把的,对征服和支配的欲望。
郑疆想,陶伟南这种人永远也不会明白,跟奚杨比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郑疆和陶伟南的自信都是依靠物质或权利搭建而成,而奚杨的自信是自然的,内敛的,并且带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尊自爱,无畏和勇气。它们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看得懂对方身上这种强大的,令人望而生畏也肃然起敬的状态。如果不是站在对立面,郑疆猜他和奚杨也许能成为搭档、成为朋友、成为亲密无间的战友。可惜没有如果,现在他要做的只有极尽所能地践踏,毁掉这些曾经拥有,却早已离他而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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