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文下定决定要去外面看看,梁昆告诉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念书,考到外面去,不去外面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暑假结束,梁昆走了,走之前他帮许成文画了一幅画,画中的许成文笑得很腼腆,眼睛里含着山水和柔情。
他们偶尔会通信,那时候寄一封信往来得半个月,一个学期几封信就过了。寒假梁昆又来了,这次他给许成文带了一摞书,金庸先生的,鲁迅的,可惜那些书被许成文的父亲发现,父亲不知道书里讲了些什么,拿着书去问村书记,书记说那些是邪书,写的都是情情爱爱不务正业,许成文父亲趁他不在家,把书全烧了。
那是许成文第一次反抗父母,第一次离家出走离开家乡,第一次坐客车,第一次进大城市,他跟着村里去外面卖药材的大哥一路,去到梁昆的城市,不知道梁昆的家怎么找,一路问,问到梁昆学校,在学校门口等了大半天,等到穿着校服出来的梁昆。
梁昆对他的离家出走很是诧异,更多的是佩服,他终于反抗了。
梁昆带他住了招待所,陪着他睡在招待所的小床上,两人畅聊了一整晚,聊梦想,梦新时代的发展,一直聊到睡着。
高二那年,梁昆给许成文写信,说他春心萌动了,喜欢学校里的一个学生,不过学校禁止早恋,他只能把那份好感压抑在心底,他找不到人倾诉,只好找许成文,许成文给他回信,说让他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等大学毕业再谈。
梁昆又给他回信,信中说他文笔不好,想给喜欢的人写情书,让许成文帮他代写。
许成文答应了,但没有马上写,许成文没恋爱过,没写过情书,他得磨一磨才行。
一直到高三结束,许成文如愿考上大学,那封情书还是没能磨出来。
许家大摆宴席,请了放电影的人来村里连放好几天电影,庆祝许成文考上大学,成为村里的第一位大学生,许父的骄傲全村人都看在眼里,半是羡慕半是嫉妒,自此后许父在村里说话都大声了许多。
大学离梁昆的城市不远,梁昆在另一所学校,去学校报到的那天梁昆去接的他,两所学校的报到时间不一样,梁昆送给许成文的升学礼物是一块手表,许成文不知道该回什么礼物给他,他提醒许成文:“你还欠我一封情书,你答应过帮我写的。”
“你还喜欢那个人?”
梁昆说:“喜欢,一直喜欢。”
许成文声音有点闷:“哦,那挺好的。”
大一在混乱中渡过了,许成文在大学学到很多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见识面广了,眼界宽阔了,也越来越觉得对不起大姐二姐,听老师说有一种学校叫夜校,成年人都可以上,许成文去找梁昆,告诉他,他想帮两个姐姐上夜校,梁昆一百个支持,两人默默行动着。
二姐在许成文大学后跟他联系上了,二姐听了许成文的建议只是笑了笑,说她不想念,她说已经没那个心思了,二姐在一家发廊上班,每天赚的钱用她的话说,比农村一亩田的收入还要多,她只想抓紧时间趁年轻多赚一点。
大姐倒是想,可她出不来,家里已经在张罗着要把她嫁出去了。
许成文问她:你愿意吗?
大姐说不愿意,家里介绍的,不愿意又怎样,总是要嫁人的。
那个周末,梁昆陪着许成文回家偷偷把大姐带了出来,梁昆给大姐找了一份在米店打杂的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去夜校上课。
许父气极跑到学校当着学生们的面打了许成文一耳光,他收了别人彩礼,彩礼被他用了,他让许成文把大姐交出来,许成文任他打,告诉他姐姐有自己的人生,该任她自己选择,父母不能替她安排人生。
那天许成文被打的很惨,梁昆是一周后才知道的,心疼得不行,带着许成文去医院拿药,梁昆慌称许成文是他弟弟,把他带到宿舍替他擦药,那是许成文第一次在梁昆面前脱衣服,梁昆擦得很细仔,很轻,很温柔。
许成文暑假没回家,在城里找了一份端盘子的兼职,也是在那个暑假,他把答应梁昆的情书磨了出来,没有署名,署名应该由梁昆自己写。
给梁昆送去情书那天,他很低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低落。
梁昆收到情书很开心,问许成文:“你也在大学一段时间了,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后来又东拉西扯了一堆,梁昆突然摸出一本小册子,说:“给你拿回去看,记得偷偷看。”
“什么书,神秘兮兮的。”
“你拿去看就知道了。”
那本泛黄的小册子刚好能放在裤子口袋,回去后许成文躲在被窝里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里面讲的是魏晋时代两个男人相爱的故事,甚至描写了某些方面的细节,惹得许成文一个晚上没睡好,整晚做梦。
过了一周,许成文去还书,他每次梁昆的学校都要坐一个多小时的班车,在车上,他想,梁昆什么意思,思想不健康?不是喜欢女孩吗?还让我帮写情书,又看这种书,他到底什么意思?
到了他学校,梁昆先带他去食堂吃饭,同学们跟他打招呼:“你弟又来找你了?你们感情真好。”
梁昆勾着许成文脖子,笑眯眯道:“对,感情好!”
吃完饭两人在学校的林荫道散步,许成文把小册子往他屁股后面口袋一塞,“还你,以后你也别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了,你都有喜欢的人了,别乱想,也别乱来。”
“怎么就不能看了?这书怎么了?”
上了一年大学,许成文在城里比之前更白了,也长了些个子,还留了个当时特火的三七分遮半边眉毛的发型,整个人看着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他脸一红,“我都不好意思说,那书里……可是两个男的在、在……”
“两个男的怎么了?两个男的亲嘴儿?”
许成文赶紧上前捂梁昆的嘴,左右看了看,还好没人,“你小声点,这能说吗?”
梁昆扒下他的手,“有什么不能说,男人喜欢男人,每个朝代都有,只是我们新中国经历了太多,男人喜欢男人这件事被隐到了暗地里,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男人跟男人,和男人跟女人一样,不光是有友情,也可以是爱情,只是比较低调,什么事都关起门来说。”
许成文像是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又说不过梁昆,晚上没在他学校留宿就走了。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许成文都没再跟梁昆联系,还是梁昆先来找他,这次梁昆直说了:“我对女孩不感兴趣,我喜欢男的,你该懂了我为什么会看那些书吧?”
许成文觉得他疯了,“你让我帮你写的情书是给男人的?”
许成文气得手发抖,具体气什么他又讲不出来,气他骗他写情书?还是气他喜欢男人?好长一段时间许成文都不想面对梁昆。
这种纠结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大三,那天许成文在宿舍收到同学带话,说学校门口有人找他,他赶紧跑下去,梁昆拉着他就跑,跑到没人的地方一把抱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他闻到很浓的酒味,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问:“你喝酒了?”
“嗯,我没跟你说过吗?我妈又生了一个弟弟,我弟弟今天满月。”
他爸有钱了就在外面乱来,他妈为了绑住他爸的心,冒着高龄的风险生下了一个弟弟。
许成文扶他靠着树站好,打开手心,里面是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张,摊开,是他帮梁昆写的情书,加了落款和抬头,抬头写给许成文,落款梁昆。
“你、你什么意思?”
大概是借着酒意,梁昆亲了下他,说:“就是这个意思。”
许成文花了一周时间来消化梁昆喜欢他这个事实,又花了一周时间等他酒醒去找他确认,再花了半个月时间调整自己心态,最后才下定决定给他回信,告诉梁昆,他也是那个意思。
大学毕业后,许成文跟梁昆去了同一座城市,两人都找到不错的工作,他们租了一间房子,白天像所有上班族一样忙碌,晚上回家关起门过二人世界,他们从不在外人面前透露他们的关系,只管过他们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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