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盏(19)

　　孟易愣住了，他原本抓着彭争的胳膊，话一入耳猛然觉得有点不对味，不由得松开了手，他东瞅西望，一会挠挠头，一会蹭蹭鼻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

　　彭争说完后也有点晃神，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别扭，他见孟易放开了他，顿时一阵尴尬，往后退了一小步，双手抠着校服裤子的边线，将就着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得来付钱。”

　　孟易一听，拒绝的本性又作祟：“不用了，我这有……”

　　“不行！”彭争抬头，“这钱必须我出！”

　　孟易看着他决绝的脸，想着如果拒绝了他，按照彭争的倔劲儿，说不定会每天来自己班门口堵着还债。

　　“行吧，随你。”孟易说。

　　孟易第二天到小球场的时候，看见彭争已经等在现场了，没有了夜色的掩盖，篮球架倒得更加肆无忌惮，好几处支架已经翘向天空，大头朝下接触的地面也裂得粉碎。

　　“昨天也没觉得多严重，今天一看怎么这么惊心动魄呢，”孟易边吐槽边掏出手机，“要不要跟你的杰作合个影？”

　　“滚啊，”彭争笑着说，“我没那么恶趣味。”

　　孟易瞅了瞅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过了昨晚，彭争比以前更放松了，跟他说话的用词领域也更广泛了。

　　工人们来了之后先是把架子都抬到车上，破损的地面坑坑洼洼，碎石林立，但所幸只拍碎了表面的水泥层，沙土什么的都不用再填。

　　彭争又看着工人们把碎石块都起走，和好新的水泥再涂平，另一帮人在装新的篮球架，折腾完这个球场之后一上午就过去了，彭争把钱从兜里掏出四五回想递过去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孟易笑话他：“你就别吊着师傅了，人家干得还不够卖力吗？”

　　两人从崭新的小球场出来已经中午了，天空灰压压的，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

　　孟易打算在街边随便吃点东西再回家，他想问彭争要不要一块，正好自己还欠他一顿饭，彭争却先开口说：“去我家吧。”

　　“嗯？”孟易愣了愣。

　　“我想请你吃饭，表示感谢，”彭争说。

　　孟易叹口气：“到底还是说了。”

　　彭争笑笑：“昨天我跟我爸妈说了这事，他们也想见你，毕竟，你这次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孟易一听还要见叔叔阿姨，又想拒绝，彭争适时地又一次发出邀请。

　　“孟易，给个面子。”

第13章 看看呗

　　孟易前脚刚跟彭争走进单元门，后脚天空就下起了雨。

　　他走得有点慢，虽然买了好几样水果，但还是有种来蹭顿饭的感觉，他跟着彭争上楼，听着雨滴打在一楼住户阳台的遮雨棚上，叮叮当当地响。

　　“我家……在……三楼，”彭争从台阶上回过头说，他自告奋勇要提最沉的哈密瓜，现在满头大汗，看起来累极了。

　　“给我吧，”孟易打算接过，彭争说什么也不让，还三步并作两步上到了三楼，靠着消防栓的铁箱子呼呼喘气。

　　“帮……帮我敲门……”彭争朝一扇褐色防盗门指了指。

　　“你这体力堪忧啊”，孟易抬手敲了敲门。

　　“你……你背……两……袋大米……爬三楼……也这样……”彭争一句话抻了老长，孟易费劲地听完乐了半天。

　　“来了！”门里传来一阵女声，应该是彭争的妈妈，“彭争又没带钥匙吗？”

　　门开了，老妈系着围裙站在屋内，看见孟易眼睛亮了一瞬。

　　“阿姨好，我是孟易，”孟易说。

　　“你好你好，孟易快进来！”说着把拖鞋放在地上，“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她瞅了孟易半天，忘了寻找自己的儿子。

　　“打扰您和叔叔了，这是我一点心意，”孟易把水果递过去，老妈赶忙接过来，“哎呀来就来买什么东西啊，我都跟彭争说了把你人叫来就好，哎，彭争呢？”

　　她终于想起自己儿子，彭争在孟易身后露头：“这呢妈。”孟易去接他手里的哈密瓜，转身和刚才的水果放在一起。

　　“孟易快换鞋进来坐，我和你叔叔做了好多好吃的，一会就能吃了啊！”老妈注意力全在孟易身上，看到儿子还活着，就转身飘进厨房做饭去了。

　　“谢谢阿姨，”孟易应道。

　　彭争终于喘匀了气，进屋带门，换了拖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彭争家的沙发有个独属于他的坑，在他的常年挤压下形成了一个完美契合他臀部的轮廓。

　　孟易很少去别人家做客，显得有些拘谨，彭争看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想给他拿点吃的先缓缓。

　　“你别那么紧张行吗，”终于轮到彭争打趣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提亲呢。”

　　“靠，”孟易看了看他，“看出来是在你的主场了，说话都不一样了啊？”

　　彭争在茶几上的果盘里挑了几样，笑着说：“我这不是想帮你缓解一下情绪嘛。”

　　“我没紧张，就是不太习惯，”孟易接过彭争递来的草莓，盯着上面的籽说，“我没怎么去过别人家，总觉得是给人家添麻烦。”

　　“那在我家你就不用担心了，”彭争干脆坐在地上，仰头对孟易说，“我爸妈特爱招待人，你来送个快递都得让你尝尝他们的手艺。”

　　孟易听笑了，厨房里的饭菜香伴随着叔叔阿姨偶尔互相看不惯的抱怨声围绕着他，这个房子虽然不大，但却有着特别的魔力。

　　无论是吃力搬动餐桌的彭争，还是前来阻止的阿姨，或是端着鱼也不忘跟他打招呼的叔叔，每个人各自独立却又紧紧联系，用血肉，用感情，用一颗努力生活的心，在这个拥挤喧闹的小天地里，似乎有着自己渴望的一切。

　　饭菜都摆好之后，四人一起坐上了桌，老妈给他俩倒满了饮料，端起杯子对孟易说：“孟易，彭争把篮球架的事情都跟我们说了，他说祸是他闯的，你却出手帮忙解决，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所以我和他爸一商量，就让他把你叫到家里来吃饭，谢谢你对彭争的照顾。”

　　孟易听见她这么客气，有点不好意思：“叔叔阿姨千万别说谢，我和彭争就是哥们儿，哥们儿之间谁帮谁一把不都一句话的事儿吗，说这么多客套话就见外了啊。”

　　“就是就是，别那么客气，”老爸拍拍孟易的肩膀，“孟易这小伙子我看第一眼就喜欢，长得像我！”

　　“咳……”彭争呛了一口饮料，“爸你别给自己贴金了行吗。”

　　“我也是，”老妈接过话头，“刚才我一开门就觉得这孩子特别好，有眼缘！”

　　彭争听了这些话心底有些甜丝丝的，孟易是他心中的优秀代表，这点他从不否认，看到自己最亲近的人也认可他，比他自己被表扬还开心。

　　“我们家彭争啊从小到大还算省心的，”老爸两三杯下去开始讲儿子的成长史，这是每次有他在的酒桌上必备的话题。

　　“就是这体重的问题，有点头疼，”老爸冲着孟易说，“这次闯祸也是因为体重吧？我就不明白了，他没事往人球框上挂啥啊？”

　　孟易憋着笑，没好意思说是自己抛的砖引出了这块和氏璧，他往身边看一眼，彭争正在和一块极难啃的排骨较劲，誓要把各个孔洞里的肉筋都挑出来。

　　“这孩子刚一出生就进了重症监护室，”老爸又提这个沉重的话题，彭争眼皮都没抬，孟易却听得心里一跳。

　　重症监护室？

　　“病危通知书我都签了三回了，你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刚有了他，又要彻底失去他，”老爸干了杯中酒，“我和他妈天天守在玻璃外面，只要他一醒准保朝我俩转头，当时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你说怎么就能知道我俩在外面呢？”

　　孟易无法感知生的喜悦，却懂彻底失去的恐惧，可是和成年人比起来，刚刚出生的彭争似乎更珍惜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