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尘屿重新抬起望远镜,感叹着,好漂亮,好美,末了又说:“那软件还挺厉害的嘛,十二星座都能找到。”
“我截图发给你,应用商店都能下载,”季松临退出页面,打开了微信,他神色复杂:“我好像.....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徐尘屿转而拿过他的手机,把号码存进去,再还给他:“现在有了。”
季松临刚接过手机,第一颗流星来了。
夜里的北辰山很寂静,不似白日那般巍峨壮阔,清冷月光被炫目的流星挡住,朦胧缥缈间,徐尘屿产生了一种穿梭时空的错觉。
季松临扬首,数着一颗接一颗的流星。
溢彩流光划破上空,暗夜像是一块黑色幕帘,吉光片羽的瞬间在其上烫出破洞,热度一直攀延至两人心里。
大自然广袤无垠,天生带着一种神奇力量,能够让人短暂的忘却自己。
“你再不许愿可就来不及了,”季松临侧目,看了一眼呆傻的徐尘屿,轻声提醒他。
赶在最后一颗流星消失前,徐尘屿连忙闭眼,对着一个遥漫而神秘的事物,暗叙心愿,他讲得很虔诚,再次睁开眼,目之所及处只剩黑夜。
狮子座流星雨并没有播报上那般准确,前前后后一共是十七颗流星,坠落速度很快,是无法临摹的重彩,也是转瞬即逝的一息。
脚下是一片草野,长得繁茂,两人顺势坐下,泥土混杂着青草香将他们团团裹住。
“许了什么愿望?”
“尽快捉拿坤海归案。”
原本只是应景的随口一问,没想到徐尘屿就这么说出口了。
坤海这样的大毒枭,电视新闻,网络媒体都有他相关报道,季松临也略有耳闻,他想起拜祭时,余辰景也在墓碑前提过此人。
徐尘屿语气很轻却很坚定:“坤海很狡猾,大队围剿了他很多次,每一次都让他跑了,这个人不但危险,而且聪明,我希望能亲手逮捕他归案。”
季松临蓦地想起余辰景的那句话“从来没有朋友跟这小子一起来过墓园,你可是第一个。”
今天是他父亲的祭日,他会不会很难过,季松临试探地问:“你父亲的死跟坤海有关系?”
徐尘屿微蹙眉头,像是陷入回忆,季松临没有说话,他觉得,此刻徐尘屿也许需要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两人间沉默了一阵。
“我父亲是因公殉职,五年前去世的,在一次逮捕行动中,他为了救一位同事,扑倒他身前,那颗子弹穿膛而过,警医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话,徐尘屿从未跟旁人提起过,人类的悲喜不相通,每个人的生命历经,都是单枪匹马。纵然深夜感慨万千,但成年人很懂事,不会闹腾,也不会大张旗鼓喧嚣,过往放在心底,合着一杯酒,就能咽下肚里。
树影之间,徐尘屿弓着腰,将下巴枕在胳膊上,他垂眸看着绿野,侧颜很安静,周遭没有光亮,地上投映出一具模糊身影。画面变为静止,季松临从那侧影里,读出了轻微伤感。
季松临伸手,轻轻拍了拍徐尘屿肩膀,这是慰藉的动作。
语言有时候很单薄,面对悲伤时,就像隔皮瘙痒,起不到一丁点作用,但是季松临却让徐尘屿感到安心,与他相处轻松自在,他懂分寸,并且张弛有度。
“是因为你父亲,才选择做警察吗?”
“一开始是,我没有太大的雄心壮志,也不想成为上帝或英雄,选择做警察,是因为敬仰父亲,”徐尘屿侧头看季松临:“直到真正接触后,我才发现,缉毒工作与我想象中不大一样,五年时间里,我亲眼见到三位同事殉职,其中一个为逮捕毒贩,他做了卧底,结果染上毒瘾,自杀了。还有一个,追捕毒贩到了边河,就失踪了,大队用了半个月时间才找到他的尸体,泡得发白,看不清样子,幸好他媳妇在他袖口缝了个平安符....”往事历历在目,太过刺眼,徐尘屿微敛眸子,望着摇晃的树影:“不过无一例外,他们都不曾后悔。”
记忆回溯,季松临想起墓园中那座无名“烈士”碑,遗世独立中,依然静默如迷。
徐尘屿微扬下巴,看着星空:“我师傅每次出任务,都会把遗嘱准备好,生怕哪次出了意外。后来,我才明白一件事,有些人选择一份职业,不是因为金钱或地位,而是理想。”
说到理想二字,徐尘屿那双眼睛明亮如星,闪动着不染尘埃的澄静,季松临对这句话有着高度认同感。
季松临是律师,见过利益纠葛,见过人性极恶,从小到大,他只有一次近距离面对生死。像徐尘屿这样时常与死神擦身,与毒品和亡命之徒打交道,是超乎他想象的事。
死亡对缉毒警察来讲,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若是运气顶天,也许能挨到光荣退休,但每一次出任务,都是深入龙潭虎穴,生死只在一念间。
这些警察一腔赤诚,没有人生来就该承受这样的使命,也没有人,注定要成为无名氏,选择这条路,只是因为理想。
季松临一手抚上徐尘屿左肩,合着心跳频率,轻轻拍了拍,动作轻柔而小心,那掌心干燥而温暖,因往事而波澜的心,被这温热抚平了。
徐尘屿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笑。
季松临像是对身旁人说,也像是对遥远的人说:“生在其中,死得其所,他们很伟大。”
山下是万家灯火色,头顶是斑斓星辉,季松临微偏头,额前碎发被风吹乱,他那副样子很安静,像一棵生长百年的常青树。
这样的环境,很适合围炉夜话,促膝长谈。
徐尘屿从往事中回过神来,问季松临:“那你呢,有没有什么愿望?”
“当然有,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说来听听。”
季松临垂眸,眼里带着稀薄笑意,他这么笑的时候,落拓感更重了些。
“我希望在死前,有一段不忧愁的年岁,找一个寂静的小院,种点芍药,早晨听钟声,傍晚赏夕阳。”
徐尘屿仿佛能预见那样的日子,小院位于远离闹市的地段,暮色鸣钟,盛夏花开,每一件小事都蕴藏着静谧和安好,光是想想,就让人生出无限向往。
“一个人吗?”
季松临对上徐尘屿的眼睛,嘴角上扬:“最好能有个伴侣,一起看沉闷电影,听音乐,读书写字,夏天牵手去买西瓜,冬天就赖在被窝里睡懒觉。”
这个话题比较隐私,徐尘屿默默听着,在心里丈量着他与季松临的距离:“你不是说不打算谈恋爱么。”
“如果我不那么讲,说不定你妈妈真要帮我安排相亲了,”季松临目光没动,停留在徐尘屿的脸庞上:“而且,我比较相信眼缘。”
“眼缘?”徐尘屿没明白季松临什么意思。
季松临微敛眉,组织着解释的话语:“也就是....相信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徐尘屿眉毛微挑,他眨了眨长长的眼睫,仿佛看见了无论何时想起都令他无比心动的那个黄昏。
“你呢,你相信什么?”
徐尘屿舔了下嘴唇,有点紧张,他说:“我也不知道,还没谈过恋爱,对这方面比较陌生...”他不确定季松临真正的想法,但是再往下聊就会触到禁区,他不敢这么鲁莽,于是低头看手表,转移了话题:“四点了,明天周一,还得上班,要不回帐篷睡一会儿。”
聊得忘了时间,松临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疲惫:“也好,还可以睡三个时辰。”
他们仅仅第二次见面,却像暌违多年的朋友,在这个寂静而浪漫的夜晚,天南地北的聊得许久许久。
时间流逝得很快,两人起身,并肩向帐篷那头走去。两具影子一前一后盘踞在草地上,一时间,只剩下摩挲青草的窸窣声,夜已深,等东方翻出鱼肚白,两人就得告别了。
明明那人还在眼前,徐尘屿已经想着下一次见面,他斟酌片刻,说:“对了,你不是说,家里有很多胶片还没洗嘛,如果周末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我公寓洗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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