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然?”魏叔声音压得很低但饱含惊喜,“怎么这么久不打电话来,没什么事吧?”
“我没事,之前一直没买到电话卡。”
他摘掉帽子,随手扔在表面斑驳的木桌上,然后推开房间里仅有的一扇小窗透气,“你最近怎么样,陆家的人有没有怀疑你。”
“没有,我年纪这么大了,平时话又少,他们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来的。”
“那就好。”
房间里没有桌椅,楚然就坐在床边,双腿微分,左手垂在膝间玩着一个没有油的打火机。这是上一个住户留下来的,印着小广告的那种廉价货,但他却鬼使神差一直没扔。
魏叔说:“对了,昨天我借口看病请了半天假,替你去陵园祭拜了一下文柏,花送到了,还带了他最爱吃的那个蔓越莓饼干。你别看他人是个小朋友,墓碑可一点儿都不小,跟大人的一样气派,就在他爷爷奶奶旁边,依山傍水风景也不错。”
他知道楚然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所以才故作轻松地说这件事。其实在文柏的墓跟前,看见那张活泼生动的小脸蛋变成了花岗岩上的黑白照片,连饼干都没来得及放下他就已经老泪纵横。
空气一时寂静,电话里淌着微微的杂音,一老一少两个人各自回忆着曾经鲜活的生命。
好一会儿后楚然极缓地调整了几下呼吸:“魏叔,谢谢你。”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真要是想谢我,就在外面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楚然嗯了一声,轻轻摩挲打火机。魏叔低低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自责,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陆和泽造的孽太损阴德。只可惜老天爷不开眼,报应在文柏身上……”
“不是老天爷不开眼,”楚然淡淡苦笑,“是我错失机会,没能把他杀了。”
一击不中,往后再想报仇已然不可能,还要时时提防陆家的穷追猛打。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魏叔怕他心理负担太重,开解道:“以后你也用不着再拼命。前两天陆和泽旧病复发,陆行舟连夜把他送进了医院,命是捡回来一条,不过我瞧着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拖不长。”
指间的打火机蓦地一顿,楚然问:“陆行舟出院了?”
“出院好几天了,一直公司家里来回折腾,昨晚又在病房守了一夜,你给我打电话的前几分钟他还来厨房要了碗粥,估计是忙工作忘了吃饭。”
要说了解,魏叔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楚然的人,他知道有关陆行舟的事说再多这孩子也愿意听。
果然,楚然默默听着,既没打断也没回应。
“这回出院陆行舟瘦了点儿,人看着也沉稳不少。好在头上和脸上的伤都不要紧,也没落下疤,你可以放心了。”
楚然目光深处闪动着一种极其隐晦的情绪,间隔了一小会儿才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声音乍一听波澜不惊,仔细体味却有些淡淡的滞涩萦绕其中。
头顶的两个节能灯坏了一盏,只剩一盏还亮着,灯泡周围一圈黑黑的污渍。挂了电话后他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走到垃圾桶旁边,把手里始终攥着的打火机扔了进去。
扔完了又回到床上,枕着手臂和衣躺倒,双眸直直望着发光的灯泡,直到眼前生出一块光斑也仍然没把视线移开。
后来眼睛酸了,血丝都冒了出来。他用左手手背挡着光,右手却伸到上衣口袋里摸索几下,在布料的褶皱里摸到一枚袖扣无声地握紧。
第38章 38 失去
傍晚,医院。
“哎哎快听,那个陆总又在骂人。”
“声音大得跟打雷一样,不聋的全听见了。”
“我真是头一回见脾气这么差的心脏病人,他也不怕骂着骂着把自己骂进抢救室?”
“有什么可奇怪的,像他这样的有钱人脾气哪有好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看他那个弟弟,叫什么来着?陆行舟,脾气就很好嘛。”
“不光脾气好,长得还特别帅,不知道结婚没有……”
护士站的几名护士对那间特殊病房里的动静早就习以为常,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正聊到兴头上,对面的电梯叮一声响,走出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来。
“别说了别说了,人家来了。”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护士们登时闭紧了嘴巴。
打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陆行舟。他一忙完公司的事就马不停蹄赶来探望大哥陆和泽,晚饭都没有来得及吃。
刚走过护士站,走廊尽头的叱问声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这么长时间连个人都找不到!我就不相信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小小一个临江能藏这么久?”
他停足皱了皱眉,然后才迈开大步走了过去。
房间里,靠坐在病床上的陆和泽正在大发雷霆,水杯花瓶之类的东西碎了一地,几个下属战战兢兢地站在病床边听训,见救星来了急忙扭头问好,“小陆总。”
陆和泽将脸一转,两道怒气勃发的目光直直射过来,侧面角度显得表情格外阴沉:“不是让你今天不用过来了吗?”
“我过来一趟再回去,顺便把文件带给你。”陆行舟走到他面前,两手撑在床边看仪器上的监视数据,“干嘛又发这么大的火。”
陆和泽挑眼睨他:“你明知故问?”
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遭受痛失爱子和旧病复发的打击,大哥的脾气变得相当古怪,一句话说得不合适立马就会翻脸不认人。
陆行舟不想刺激他,转身脱下西服外套递给裘久骁,自己则坐到皮沙发上抽烟,压下肝火道:“抓人不能急在一时,派下去的人排查宾馆公寓很花时间,那么多监控录像也需要人看。”
“没错陆总,”一旁的裘久骁也斟酌着插口,“兄弟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您好歹再宽限我们一些时间。”
这段时间为了抓楚然,泽川这些人都快忙疯了,多少周没睡上一个好觉,人人都熬出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时间时间,你们张口闭口就是时间,”陆和泽厉声喝斥,“我哪来那么多时间跟你们耗!”
粗粝沙哑还带着病态的嗓音擂在耳膜上让人烦躁,陆行舟夹烟的右手揉了揉眉心,脱口就道:“你急也没用,他没你想得那么蠢,找不到是正常的。”
说完才意识到语气过于生硬。
下属们连呼吸的力道都放轻了,只见陆和泽的手在病床边重重一拍,脸色霎时铁青:“你是不是就盼着我抓不住他?”
陆行舟缓和:“大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和泽用审犯人一样的眼神盯了他好一会儿,接着冷哼一声,把裘久骁叫到跟前问话:“你要是还认我这个陆总今天就给我老实说,行舟有没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让你暗地里放楚然一马?”
裘久骁微微一怔,随即正色:“当然没有,陆总,小陆总跟您绝对是一条心。”
“以前是,”陆和泽紧盯着陆行舟冷峻的脸,眼中寒芒闪动,“现在恐怕不一定。”
这话一抛出来,不光裘久骁,连屋里其他下属也都吃了一惊。这么多年他们两兄弟别说对峙,明面上的争执都少见,何曾有过今日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
裘久骁的目光慢慢挪移到陆行舟脸上,只见陆行舟略带倦容的眉眼先是一蹙,紧接着脸上掠过一些心寒的神情,后槽牙处的肌肉微微收紧。
“你这话什么意思,怀疑我跟他串通一气?你错了,我比你更想抓到他。”
陆和泽咄咄逼人:“抓到他然后呢?养着他还是弄死他?”
抓人只是第一步,怎么处置才是最关键的。
这话像是戳到了某处要害,陆行舟两肘撑膝,忽然一言不发。病房内惨白的灯光下只见他喉结上下滑动了几轮,下颌的凌厉线条从脖颈下面开始猝然收紧,两边蝴蝶骨将背部肌肉拉成一道平面,整个人处于一种半攻击半防御的战备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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