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讲话,梁言是要讲的,这两个月他快要憋出毛病来,陆逢宜不爱接他电话,拨过去十次里有八次都是无人接听,就是两次接起来了,也没有几个字能听到,视频更是不用想,期间有连过一次,是梁言求得快没办法,陆逢宜洗完澡以后躺上床,才点了接收。
画面里只有一床秀着君子兰的丝绸软缎,他将镜头后置,简简单单应答了梁言几句就要关了手机睡觉,身在海外的梁言觉得心都让海水泡凉。
然而他对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有时面对陆逢宜的决然态度竟会感到放松,他认定无欲无求才是放下,有恨也是一种执念,没有将他完全抛诸脑后,倒是给了点希望。
“桂姨今天给你炖了紫苏鸽子汤,用的是你自己在院里种的紫苏叶,已经发出许多叶子,不枉费你挖坑刨土从乡下带回来,勉强能炖两盅。”
陆逢宜声音轻微,不知是嗯了一声还是说了个好,他今天本来可以在学校用完晚饭再回来,可一下课梁言就在宿舍楼底等,最饿的时候已经过了,他现在什么话也不想对梁言说。
“在学校开心不开心?新宿舍还习惯吗?”
“习惯。”
陆逢宜偏着头看向窗外,阴云缘故,光线忽明忽暗,车内除了梁言的声音一直都是静静的,他开心吗?他自己也不晓得答案。
学校晚间会统一断电,热水只在对应时间供应,新换的宿舍除了他只有两个人,他还是睡不好觉。
在此之前路逢宜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梁言会适得其反,他一直认为自己远离梁言就能快乐,可是最近总是做梦,梦到几年前还在乡下时候的生活,那个时候没有梁言,但也没有那么快乐。
杨桂枝将汤温得刚刚好,陆逢宜到家后洗完澡出来喝时不烫也不凉,他光着脚下楼,没被梁言看见,却被杨桂枝跟着在后面叫穿鞋。
她在鞋柜随手拿的一双,是梁言的,陆逢宜穿上时杨桂枝还奇怪道:“小陆的脚怎么变小了?”
陆逢宜:“这是梁言的。”
“我昏头了,两双一模一样。”
陆逢宜没说话,家里成对一模一样的东西不少,杨桂枝好长一段时间因为照顾自己的孙子没回来,许多东西都要重新摸清。
“还好喝的吧?”
见陆逢宜喝汤喝得香,杨桂枝笑眯眯的,“鸽子汤滋补养气是最好了,要多喝一些,你看看……去学校住干嘛?人都瘦了,学校吃的东西有桂姨做得好?”
陆逢宜在家挑食挑得厉害,在梁家的时候没有人那样精细地待他,不到一年就瘦得像小猴崽子,杨桂枝后来才看出来,他是爱吃新鲜时令的小菜,荤腥偶尔可以来点,不要太过,他也是能吃的。
“没有,”陆逢宜说,“吃太胖不好跑步。”
“胡说,你看你哥哥一百七十来斤,那也不胖,一身肉硬邦邦的,吃得多锻炼才有力气,喝了汤不够还有的吃,我想你们今晚肯定要在外面吃,晚上回来就应付两口,太晚就不吃多了,明天想吃什么?我好早点去买菜。”
陆逢宜的眼睛没离开眼前那盅汤,他慢吞吞说没吃晚饭,梁言不让。
杨桂枝愣了一下,面容显露不悦,“他这么坏?”
“对。”
“那大概也是为你好吧。”
“为什么?”
陆逢宜缓缓放下手中的勺子,他抬头望着杨桂枝,见她露出和蔼亲切的笑,说:“什么?那是你哥哥呀。”
陆逢宜觉得心头有非常奇怪的感触,但他说不出来这是认可还是愤怒还是什么更加复杂的混在一起的情绪,毕竟梁言名义上就是他的哥哥,他曾经也真正把梁言当成自己的哥哥。
梁家都是为梁言说话的人,不让吃饭也是为自己好,陆逢宜接不下这句话来,索性不说了。
他几口将汤喝完,见杨桂枝又盛了一碗,便说:“我不喝了。”
杨桂枝说:“知道,这碗给梁先生。”
陆逢宜抿了下唇。
“一回来就钻进书房打电话,今年只有正月休息过几天,听说最近要松快些,才有时间回来陪陪你。”
“我不要人陪。”
“要端托盘,碗边烫手的,”杨桂枝笑了笑,道:“是啊,你往后大了,成家立业,他自然想陪都陪不到了。”
这么远的事,谁去想呢,陆逢宜端着汤上楼了。
梁言不知道是闻着味还是听见他们讲话,陆逢宜刚走到书房门口,门就从里边打开了。
端着碗的人木然地看着他,说:“喝汤。”
梁言受宠若惊的样子,接过来的动作比他说话还快,怕他烫了。
陆逢宜送汤的任务完成,转身就想走,却被梁言一把握住手腕,“这么大碗我喝得完?你陪我再喝一点。”
“我不喝,”陆逢宜挣不脱他,梁言力气大得可怕,陆逢宜只好说:“疼。”
梁言立马松了手,“汤洒了。”
陆逢宜说:“嗯。”
从学校出来他就是这个样子,上车之后走的明显不是回家的路,陆逢宜也不过问,好像随便梁言将他载去哪里都可以,已发生和将发生的事情都不在陆逢宜的感知范围,“我以后都不想再和你说话,你不是我的哥哥。”这些话现在不断回到梁言的脑袋里。
快两年了,陆逢宜将这些话贯彻得很到底。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有什办法可以使一切重新开始,梁言也问过自己,他不知道对待这样的事还有什么最优解,总归不是真的放手任他走,要是他能够做到,那么所有令陆逢宜憎恶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无论怎么追溯源头错都在梁言,而无论怎么假设都是无济于事,他活像着了魔,事情便如特定发生在他生命中,一件连着一件。
“你发发善心,就当陪哥哥,好么?”
“你喝汤就不要讲话,”陆逢宜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丝嫌弃,说,“只有这一碗了。”
梁言脸上重新挂起笑,“我找毛巾擦一擦。”
“毛巾擦不干净。”
“那就不用毛巾了,”梁言没有不能答应的,进了书房,陆逢宜坐到桌前的位置,梁言则站在一旁将桌面上复杂的文件全部扫开,汤碗放下,两眼快要放光。
“那哥哥抱你好不好?”
书房里只有一个凳子,当然不是因为梁言不喜欢买两个凳子,天赐的缘分固然重要,必要时候的人为也起辅助作用。
陆逢宜把排斥直接表现在脸上。
“好吧,不抱,那我要坐在哪里呢?”
陆逢宜起身要让他。
“我就只好坐地上了,”梁言又说。
陆逢宜说不过他,兴许更多是不想说,他静静地看了会儿梁言,还是站了起来。
还在乡下时,陆逢宜对谁都不亲热,作为他临时监护人的洛玮彦告诉梁言,陆逢宜一开始甚至不愿意跟他同桌吃饭,除了必要的外出,他可以全天待在自己的房间,要不是这小孩不会唱歌更不会跟小灰耗子自言自语,洛玮彦可以评价他是活脱脱仙度瑞拉男孩版。
“活得阴阴沉沉”,是洛玮彦对陆逢宜的评价,小小年纪就对万事万物表现出消极的态度。
实际梁言见了他,觉得并不是这样。
十多岁的小男孩坐在藤椅上吃樱桃,手里捧的钵比脑袋还大,梁言起初不大清楚那是谁家的小孩,弯腰问他要了几颗,酸得牙掉,小孩却吃得津津有味。
“那是谁的小孩?漂漂亮亮的,舅舅,陆逢宜呢?”
梁言听说自己本该有个弟弟,今年十六岁,环视了一周却没见到这里还有别人。
洛玮彦手里拿了一瓶花露水,往面前小孩的腿上喷喷,说:“漂漂亮亮的,你弟弟陆逢宜,喏,这里。”
其实应该能判断得出来,梁言想,他本该判断得出来,但是下意识的想法让他不便承认,那个过分秀丽的小孩就是他的弟弟。
“很可惜”,他当时脑子里蹦出这三个字来,是对之后的发展有所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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