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尧微怔,指尖覆上陆鸣的手背。
虽说每日洗漱护肤时都能看见,但现在面前没有镜子,单凭触摸并不能十分肯定小痣具体的的位置,更何况失明半年的陆鸣。
他本就没抱希望,撒起谎来毫无负担和破绽,把陆鸣的手抓下来放到唇边亲了亲,道:“对的。我们小鹿好厉害~每天都摸摸我的脸怎么会忘?”
陆鸣呆了呆,自当初分手,三年分别,再见却是剑拔弩张,“小鹿”的称呼再没出现过,直至今日。
他隐约将这个称谓放到了极其重要的位置,甚至无形中与爱画了等号,所以陆鸣股东大会上似是无意的一句话让他心跳了许久。
失焦的眼中竟能看出些许慌乱,陆鸣讷讷重新把脑袋埋进了迟尧的颈窝,闷沉的声线仿佛从骨血中传来:
“那你以后每天都提醒我摸你,以后都叫我‘小鹿’好不好。”
说的什么话?
迟尧失笑,一个称谓在迟尧这儿算不得重要,但此刻神经敏感的陆鸣却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反复催促他:“叫我,快叫我。”
“啧,急什么?以后叫的时候还少?”迟尧嫌弃地说,但还是依他,轻揉着怀中人的脑袋,一声声叫:“小鹿。”
腻歪一阵,迟尧替陆鸣松了领带褪去衣物,换上干净的家居服。
照顾人比侍弄花草麻烦许多,不仅是换衣服,吃饭、洗漱每一件都不容易。
即便有爱和责任,迟尧偶尔也觉得繁琐。
心情好就搂着陆鸣替他换衣服,心情不好就坐在另一边冷眼瞧着陆鸣摸衣领袖口和线缝分辨正反、慢慢穿戴。
陆鸣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他轻易开口寻求帮助,固执地独自弄好一切,才侧耳听他的呼吸声辨别位置后走过来,小声问他哪儿不高兴。
“闹别扭小游戏”一个月会发生两三次,迟尧想闹,陆鸣也乐意哄,这更像是两人之间某种秘密小丨情丨趣。
迟尧正想着,陆鸣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
“阿尧,我们搬出去住吧。回临安,去你家,哪儿都行。”
陆鸣情绪不对劲,或许是跟陆劲松刚吵过架的缘故。
迟尧没太经历过父子矛盾,不知如何安慰,敛眸思索几秒,把人牵到了阳台。
绿植花卉一应俱全,空气都要清新不少。
迟尧:“深呼吸,然后忘掉你刚才脑子里的傻念头。”
“渭南这边的项目不要了?总公司不去了?”迟尧戳戳陆鸣肩膀,“况且换新地方你又要重新熟悉地形,磕碰肯定少不了,我心疼。”
听见最后一句,陆鸣紧绷的神情才稍稍放松下来,低低解释:“我不会听陆劲松的话,也不会跟别人相亲结婚。我要快快好起来,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迟尧笑了几声,又很快止住,换成一种严肃认真的语气:
“很快就会好的,医生不是说了吗半年到一年半之间几率是最大的,我们一起加油。”
此刻他们都忘了这只一句唯心主义的祈祷,盲目对未来抱着一而再再而三的期望。
晚上七点半点,中医老师傅上门给陆鸣做康复针灸,迟尧就在旁边陪着,手机里放着电视剧给陆鸣听,中途去了趟厕所,洗手时瞥了眼镜子,视线莫名落在了自己左眼眼角的那颗浅色小痣。
他闭眼回忆着陆鸣当时指尖的落点,按住,再睁眼。
——丝毫不差。
陆鸣竟然没摸错。
迟尧短暂晃神按住了自己左胸口。
不知为何,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闷闷的,难受得鼻酸。
针灸很疼,每次做完陆鸣都一身冷汗。
这次也不例外。
等老中医提着工具箱离开,迟尧拧了张热毛巾避开下针的地方给陆鸣抹了抹汗。
四小时内不能洗澡,挺难受的。
陆鸣眼前仍旧是一片虚无,这半年来针灸于他而言并无效果,只有疼痛和难受,他忍不住问:“针灸会有用吗?”
望着陆鸣空茫的眼神,迟尧有片刻的言语滞涩。
失明前陆鸣断不会问这样得到结果前毫无意义的问题,他只会带着团队员工拼命赶项目计划,尽善尽美。
可康复治疗它跟竞标谈判完全不同,它是一场无人知晓截止日期的奖励诱人的豪赌。
赌博这种东西风险太大,如果两年后陆鸣仍旧失明,那便恢复率渺茫了。
但迟尧还是强撑起高昂的语调回答道:“会的,治疗项目都会有用的。”
话音落下,迟尧无声叹气,掩下眉目间的忧愁,凑上去亲了亲陆鸣鼻尖,又被陆鸣飞快推开。
“全是汗,脏……”
“我又不嫌弃。”
“你明明就嫌弃。”
陆鸣小声控诉,逗得迟尧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挨到晚上十一点半,陆鸣迫不及待去沐浴。
浴室洗手间都安装方便陆鸣手扶的设施,迟尧没跟着,视线跟随陆鸣,最后落在半掩但没上锁的磨砂门板。
——这是他门的约定之一。
最初几次陆鸣尝试独立洗澡时摔过,“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大概是陆鸣摔倒时牵扯到了沐浴露之类的东西。
等在门外的迟尧着急拍门,但浴室内一片安静,半晌才传来陆鸣摩挲着收拾东西的响动。
“陆鸣你摔到哪里了没?开门!你开门啊!”
陆鸣对他的喊声充耳不闻,独自半蹲着摸索地上碎落的瓶瓶罐罐,把完好的重新放上去,碎的垃圾堆到另一边。
直到迟尧撞开了门。
喷水的花洒没来得及关,喷泉一样洒落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陆鸣蹲在水雾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微微低头,黑发湿成一绺一绺不断往下滴水。
又可怜又犟。
视线再往下,迟尧瞳孔紧缩,这才看见陆鸣被碎片划伤染红一片的双手。
他一头扎进水雾里,攥着陆鸣手腕想把人拉起来,一下还没拉动,血却流得更厉害,又被水流稀释。
水雾似乎被他眨进眼睛里,刺痛酸涩,迟尧狠狠滚了滚喉结,沙哑道:“做什么呢,这么糟践自己身体!?”
陆鸣还是垂头一言不发,碎玻璃塑料扎进皮肉,像千万只蚂蚁啃噬骨头,他忽然挣开迟尧的手,摸索着,把地上最后一瓶完好的洗护用品放回架子。
“我就是觉得……以后该怎么办啊……这点小事我也做不好……”
“我总觉得我不应该拖累你,但又舍不得放你走……我是不是坏透了。”
迟尧眼酸得控制不住,泪水混着一起往下掉,他把陆鸣抱进怀里,交颈而拥,水雾包裹像母体子宫给予温暖。
“会好的,我们慢慢来,我是你的盲杖和眼睛,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他的嘴唇摩挲陆鸣耳廓,沙哑哽咽着:“你的确坏透了,居然让我舍不得你了。”
碎玻璃塑料掺杂的伤口处起来十分麻烦,况且是大半夜请家庭医生来,这事儿甚至惊动了陆劲松。
医生拿着镊子挑碎片,迟尧撇了眼陆鸣因疼痛而收紧的下颌,心底冷笑,当晚就给了教训。
自此以后,陆鸣洗澡关门的权利被剥夺。
第89章 小狗
稀松平常的某个清晨,陆鸣在书房开视频会议,迟尧趁这个时间去后花园浇浇花,朝陆鸣晃了晃手机说“有事就叫我”,说完才想起陆鸣看不见。
——医生说的一年半之内的最佳恢复期都快要过去,迟尧始终没能习惯陆鸣看不见这件事。
偶尔他会伸手在陆鸣眼前晃晃,被感受到气流扰动的陆鸣拽住。
“你说你是不是早已经恢复了,装瞎骗我玩呢?”
陆鸣微垂的眼睫颤了颤,薄唇抿紧,一言不发。
陆鸣消沉了许多,尽管他仍旧是那个渭南圈子里人人称道赞赏的“陆瞎子”,在商场上手腕了得,决定果断,啃下来好几个难啃的项目。
可私底下,陆鸣的话越来越少,临睡前摸盲文阅读时发呆的情况变多,甚至是康复治疗都说懒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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