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尧忍住了,扶着座椅扶手重新站起来。
陆劲松:“陆鸣为了救你受的伤?”
“是。”迟尧挺直脊背答道。
下一秒,红木拐杖又一下砸过来,力道惊人,迟尧闷哼,晃了晃身体然后站稳。
“你欠我们陆家一条命。”
迟尧面无表情:“我欠陆鸣一条命。”
陆劲松浑浊中闪着精光的眼死死盯着迟尧,冷笑,继而站起来擦过迟尧的身体走了,拐杖杵得“噔噔”响。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今天晚上七点,到陆家宅来。”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写得小星好压抑 : (
第81章 空洞
伍子胥被他气走,陆家人也跟着陆劲松呼啦啦离开,迟尧独自站了会儿,隔着玻璃窗安静注视病床上的男人。
某种程度上来说,陆鸣跟他父亲陆劲松很像。
一脉相承的外貌、灵魂性格的底色……简直如出一辙。
他甚至怀疑,陆鸣所谓的病,是否也是基因遗传?
夜幕低垂,雨水还未完全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潮湿的气息。
迟尧步行一个多小时走到了陆家附近的一间住宅,整理衣服发型,按响门铃。
陈建安领他入内,穿过蟋蟀鸣啼的小花园,一楼客厅的灯光柔和而明亮,陆劲松坐在沉香木桌旁,手中把玩着一颗白玉棋子,神色严肃。
“你来了。”陆劲松抬起头,目光在迟尧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示意他坐在对面。
“陆老爷子,您好。”迟尧唇边挂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
陆劲松点点头,摩挲着手中白子说:“陪我下盘棋吧。”
迟尧一愣,随即点头应允。
来之前,他未曾想过场面会如此平和。
他与陆劲松各执黑白路两色棋子,无声博弈,暖灯下唯余落子声。
迟尧棋技不精,偶尔几步臭得不行的棋,自己回过神来都想扶额。
然而,随着棋局的展开,他发现陆劲松似乎并非想象中的那般难以接近,反而对他多有包容。
“我老了,陆鸣反而羽翼渐丰。我现在管不了我儿子跟谁在一起。”陆劲松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他抬起头,浑眼膜浑浊却并非糊涂,“陆鸣为了陆氏必须联姻,我希望你心里有数,你们俩玩玩可以,日后陆鸣结婚你不能干涉。”
迟尧落子的手一顿,心头那股怪异虚浮感反倒砸实了,有所图谋便有弱点。
迟尧投子认输,笃定道:“陆鸣会跟我结婚。如果陆老爷子没有别的事情,晚辈就先告辞了。”
红木拐杖再次横到他面前,却并未打砸。
“别把婚姻想得这么简单,爱情不能当饭吃,小年轻的承诺更是做不得数。你们走不到一起。”陆劲松竟然没有动怒,语气平静,最后落了一子。
白棋已成合围之势,苍老褶皱的手一颗颗捡起圆润黑子投入白瓷罐。
与此同时,医院一隅,陆鸣睁开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
迟尧和陆劲松同时得到了医院的消息,陆劲松眉梢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立马吩咐陈建安去车库开车,尽快赶过去。
陆劲松对陆鸣的爱似乎比他想象中要多,至少,比那打在小腿的两棍要重。
爱儿子的父亲不会对害自己儿子命悬一线的“凶手”仅仅两棍子了事,更何况陆劲松权大势大,收拾他绰绰有余。
迟尧没想明白陆劲松对他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的态度,直到陆劲松去世都没想清楚。
他着急去医院看望陆鸣,又是在长辈身边,迟尧不能再步行回去了。
上车前他偷偷塞了一把奥沙西泮进嘴,干咽下,不露声色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
低矮车顶仿佛不断下压的黑影,让迟尧想起那天不断滚落的碎石和树干,几乎喘不过气。
酸苦药味压在舌根,掉队的三两药片哽在喉头不愿下去,迟尧暗自用力滚了滚喉结。
咽得胸肺闷痛,咽得浑身发抖,像在饥荒时代咽土的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难民,不吃会死,吃了难受,但尚能饱腹。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向窗外,指腹隔着纱布反复摩挲左手小臂内侧的刀口。
他的病似乎加重了。
若非迫不得已,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待在车里。
紧绷得几乎快要崩断的情绪不允许他保持正常社交状态,一路上车内沉默无声,迟尧下车时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陆劲松瞥他一眼,骂道:“病秧子。”
病秧子本秧:“……”
迟尧咬紧后牙槽,提步跟上去。
护士早已在医院大门候着,微笑带着他们往普通住院部的方向走。
迟尧脚步微顿,盯着地面箭头指向身后的ICU指路标示,突然意识到什么,微微瞪大眼。
“陆鸣,转出来了!?”
陆劲松“噔噔”杵两下,眉毛都翘起来,中气十足:“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
迟尧没心思理会陆劲松的训斥,心跳得飞快,问过护士陆鸣新病房是几号,电梯也不愿等了,转身跑向安全通道。
1327.
十三楼,27号VIP病房。
几年前的陆鸣大概从没想过,现在的他居然会像个初尝情爱的小年轻,拼命奔跑只是为了早一些见到爱人,哪怕早一秒。
病房外的长廊几乎一模一样,被迟尧甩在身后,他最终停在门牌1327的病房前,近乡情怯般地踌躇,调整呼吸表情,理顺衣领头发,弄完一切才推门而入。
门锁“咔哒”,陆鸣朝门口偏了偏头,微垂眼睫,安静靠坐着。
安静得不像陆鸣。
迟尧心下疑虑,却还是扬起笑容走过去,像从前陆鸣替他暖手那样轻轻覆住男人正在输液的手背。
将将触碰,指尖一片冷寂,像摸了一把冰。
来不及心疼,迟尧指尖一空。
陆鸣沉默又剧烈地抽开手,动作幅度过大,输液管扯动铁架,叮铃咣当响个不停,差点针头都掉了。
迟尧连忙按住陆鸣手臂,又是一顿。
陆鸣整条手臂都冰冷,寒气透过薄薄一层病号服传来,冻得迟尧也浑身发冷,心脏结霜。
迟尧:“哪里不舒服?难受?针都回血了,别动。”后半段加重语气,陆鸣也如他所愿没再乱动,只是无意间微微挺直的脊背、僵硬的身形还是格外怪异。
迟尧叹气,握着陆鸣输液的手轻轻放平放低,拂过翘边的医用胶带,见没再回血才松了口气。
他有意活跃气氛,指腹伸过去轻轻抬了抬陆鸣下巴,提高音调笑着说:“一直低头闭眼做什么?不想看见我?”
“没有。”陆鸣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异常艰涩。
迟尧以为他口渴,起身想去倒热水,还没走,身后突然传来“砰”地一声重响。
他忙回头,陆鸣抬头睁开了眼睛,从前幽邃明亮如墨玉黑子的眼瞳,此刻唯余空洞灰暗。
刚才那声重响是陆鸣手臂撞到了输液的铁杆。
陆鸣显然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手臂僵在原处,神情无措,眼中空茫。
阴沉天光照不进医院一方,顶灯曝光又太过惨白明亮,衬得陆鸣周身的阴影粘稠厚重。
“我刚才……我只是,想拉住你。我不知道你要去哪儿。”陆鸣声音调很低,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泣血。
迟尧几秒之后才意识到陆鸣正在为此道歉,又过了十几秒,他意识到陆鸣的眼睛可能看不见了……
室内一时寂静,连呼吸都暂停了半晌。
迟尧调整好积极的表情转过身,对上陆鸣那双空洞无神的眼,才像是艰难接受陆鸣失明的事实,意识到陆鸣根本看不见他努力挤出的笑。
表情维持不住,也不想维持了,迟尧放过自己笑得僵硬的嘴角,紧蹙眉头抚上陆鸣的脸颊。
“我在这里呢。”
第82章 残缺拼图
头部撞击淤血压迫神经导致的突发性失明,可能瞎一辈子,也可能第二天就恢复光明,但后者的概率极小,家属和病者通常需要一段漫长时间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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