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青聿很满意现在的情况,甚至享受。
祁青聿挨在他身边蹲下,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拉迟尧回神。
月色皎洁,落雪如霜。
两人的影子在雪地里也紧挨着,迟尧顿了顿,往旁边挪了半步,影子随之分开。
祁青聿看出他的拒绝,没说话,学着他的动作团好一个雪球,放在新的一列。
远处时不时响起烟花炮竹的爆炸声,衬得小院里愈发寂静。
最后还是祁青聿先开了口,指了指庭院角落摆放的一个四方箱子,“想放烟花吗?买了很多种。”
迟尧在心底说了一句“不想”,抬眸时却还是应了声好,他现在没办法跟祁青聿撕破脸,必须忍着。
浅薄月色投在迟尧漂亮精致的脸庞,像萦绕白玉的薄雾,朦胧柔和,更添一抹清冷。
这些天迟尧总是吃不下东西,又瘦了,下巴愈发尖俏,身形单薄,蹲在雪地里小小一团,显得厚重的羽绒服都有些空荡。
祁青聿抬手替迟尧拨弄额前碎发,托住手臂把人带起来。
他们挑了个一百发的烟花筒,一起搬到院子中央,祁青聿让他站远些,见他退到安全范围后才点燃引线。
引线燃烧发出几不可闻的呲沙声,从尾攀援到头,引爆了烟花。
迟尧的侧脸在绚丽浮光中忽明忽暗,祁青聿望着身边近在咫尺的人,忽然觉得时间停在这一秒也挺好。
但烟火渐逝,最后一颗如火种般的烟花泯没于夜色后,浮华褪尽了,祁青聿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迟尧心底压抑许久的焦虑确实随烟花一同消散了些,但他知道,烟花终归是烟花,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帮不了他更多了。
他盯着覆盖细雪的地面看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说出口的话却很轻,像在试探:“我想去国外待一段时间。”
话说出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应答,就连远处别家的烟花炮竹声也不知何时停息了。
周遭如水蔓延的寂静不断磋磨迟尧本就紧绷的神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屏息的同时,他也做好了祁青聿不肯答应的心理准备。
如果不答应祁青聿不答应……
原本站在他身侧的祁青聿往前走了两步,靴底踩踏积雪发出细密松软的声响,他抬头看了看孤悬的弯月,又转身看迟尧。
月光投射的祁青聿的影子把迟尧笼罩着,对方逆光的面庞一片暗沉,那双跟陆鸣有八分像的凤眼藏在镜片后像是在酝酿狂风骤雨。
迟尧滚了几下喉结,做好最坏的打算,对方却突然勾了勾唇,脸上的阴霾飞快散去,像是想通什么,轻声问:“尧尧打算去哪个国家?要不还是去费城吧,熟悉些好。”
迟尧原本就是想去美国的,但没打算去费城。
父亲生前的老友在休斯顿经商,从前他去科伦多大学读书时父亲还拜托过对方多多照顾。
伍子胥当初非要全程跟着送他去美国,迟尧拗不过,只得同意了。
两人一起登门拜访过白叔,后面也一直留有联系,关系不错。
迟尧清楚这层关系,有手机之后他第一时间联系了伍子胥。
对方再三追问他为什么突然消失十几天,迟尧对此绝口未提,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只说自己想出国一趟去看看白叔,让他帮忙订一张飞美国休斯顿的机票,越快越好。
-
一天前,陆家。
迎着陆父母谄媚讨好的笑,祁青聿云淡风轻坐在了陆家人之中空出的主位上,视线一瞥,落在旁边面色苍白的陆鸣身上,玩味道:
“表弟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我们知道陆鸣私自去打扰您,回来之后就把他教训了一顿。”陆父抢先开口道。
无论他们对祁老爷子殷厚的家底有没有觊觎,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必须把那些心思藏好。
按现在的情形来看,祁青聿最得祁老爷子的欢心,甚至还有流言传出“祁老爷子已经私下拟定了祁青聿继承家产的遗嘱”。
如果家产争夺以祁家胜陆家败而告终,他们还得仰仗祁青聿的照拂,所以表面工作必须做到位,不能撕破脸。
祁青聿明白其中关联,所以肆无忌惮,嘴角勾起的弧度含着些恶劣的意味,属于祁青聿老好人的完美面具终于裂开些细小破口。
“我跟陆鸣想上楼单独聊聊,可以吗?”
“行。”
陆鸣冷笑,直接站起来往楼上的房间走。
陆鸣比祁青聿高些,身长玉立,长腿笔直,周身蔓延着低沉阴郁的黑气,像一柄被迫收入刀鞘的利刃,锋芒不减。
祁青聿讨厌陆鸣,他们生来就站在对立面,他生在占尽优势的祁家,从小到大都高陆鸣一等。
可偏偏是在迟尧身上,他好像输了。
陆鸣比他年轻,比他勇敢,也比他……疯。
做了他不敢做的事,被父母体罚阻拦也不想妥协。
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陆鸣站在二层尽头的窗口边,从荷包里摸了一支烟点燃。
祁青聿眼尖,穿过弥漫上升的白烟,陆鸣指尖夹着的烟很眼熟,走进看的更清楚,的确是迟尧曾经最爱的那款草莓味水果烟,女款,烟卷细且长,秀气漂亮。
“我记得你之前不抽烟。”祁青聿靠在墙边,也点了一根烟放到嘴边,故意问。
陆鸣懒得搭理他,盯着窗外飘落细雪的天,一言不发。
祁青聿笑了笑,并不在意陆鸣这幅目中无人地样子,自顾自道:“迟尧在我家里住得很好,我们除夕夜会一起去堆雪人放烟花。”
陆鸣:“你找死吗?”
“你想动手?你有什么资格动手?”祁青聿死死盯着迟尧那酷似他的眉眼,弯出一抹几乎称得上刻薄鹅冷笑,“顶着这双眼睛,享受我漏给你的来自迟尧的爱?”
“不过是侥幸跟我有几分像,现在我回国了,他还会要你这个冒牌货吗?”
冒牌货?
陆鸣吸烟的动作停了下来,心脏有一瞬闷痛,像钝刀割肉,没个痛快。
迟尧曾经对这件事做出过几乎完美的解释,“不屑于找替代品”、“伤人伤己的事不聪明”……
可他们眉间眼梢的相似做不得假,祁青聿是迟尧初恋的事也做不得假。
初见时混乱荒唐的酒吧灯光中,那仿佛淬毒、仿佛鱼钩一样的投来的轻佻注视,迟尧口中一眼钟情地初始——
到底是因为他身为陆鸣的这张脸,还是因为脸上酷似祁青聿的眉眼?
他曾在靠在地下室的门板外,一遍遍看着一墙之隔内的监控,一遍遍想这个问题。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迟尧不爱他。
陆鸣把烟头摁在窗台上熄灭,指尖用力得泛白,直到猩红的火光沦为一滩灰败的粉末。
回头,他最后冷冷看了祁青聿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快速抄起旁边以做装饰的青花瓷瓶砸在那张彼此都厌恶至极的脸上。
阴影落下时,祁青聿穿过镜片,看见了陆鸣眼底由外向内蔓延的红血丝,闪烁着如同野兽发怒的凶光。
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脆响,混合着青花瓷碎裂落地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叮铃。
麻木,然后才感觉到疼。
滚烫的液体混合铁锈味从头顶滑落,模糊了视线。
舌尖探出口腔,将滚落到唇边的血卷了些许入口。
腥甜、冲鼻、后调回甘,像喷洒的、搭配衣着、体现人格的香水。
祁青聿蓦地嗤笑,一把摘掉眼镜甩到地上。
镶金嵌银的镜框仿佛在大理石地面摩擦出火星,伴随刺耳的摩擦声,眼睛正好滑到听见声响急匆匆赶来的陆父母脚边。
祁青聿先发制人道:“姑父,你们家的孩子好像没教好啊,他小时候的病,还没治好吗?”
“你他妈才有病!”陆鸣剩下的话没来的说完,被父亲打断。
“逆子!滚去地下室跪着!”
半小时后,陆宅地下室。
清理包扎好头顶伤口的祁青聿坐在仆人特地搬来的金丝楠木椅上,居高临下俯视跪在丝毫没有装修的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板的陆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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