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翅难逃(42)
白锦明把最后一口凉糕连同红糖水一起倒进嘴里,一抹嘴,“我家在这边开拓市场,现在有个项目估计要做到后年。我也要常驻了,等你出院了,到我那儿去,朋友之间的也方便照顾。”
这话题转得要多生硬有多生硬。
许然很难将现在这个万事操心的主儿跟以前优哉游哉的闲人联系在一起,不由得好笑,说,“我要回家了。”
“……什么?”白锦明手一抖,空碗掉在地上。
许然看着他慌忙扯手纸弯腰去擦,不紧不慢地说,“是啊,我要回家了。”
“那这儿呢?你……”
白锦明想说工作,觉得不对又想说生活,还是张不开嘴,最后只能道,“你租的那房子不是还有很长时间才到……”
“原本就只租了三个月的。”
“……那你当初租了三个月,是打算到期后到哪儿去?”
这个问题倒是把许然问得一愣。
自己那时候想去哪儿呢?
他只记得房东问租多久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贺承,感觉如果租时间长了,自己就跟贺承真的死生不再相见了似的。当时的他舍不得。
现在倒是舍得了。
白锦明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转头就告诉了贺承。
当天晚上,许然收到了短信。
上一条还停留在他问“你对‘好’的定义是什么”,新的一条贺承写道:回家以后,还回来吗?
许然很想问问他这个“回来”指的是哪儿。
他打字道:不了。
隔了很久,贺承才回一个:好。
再就没了音讯。
许然主动给贺承打电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边半天没有回应。
许然便笑。他就知道贺承答不上来。
“你只是被吓到了。”许然轻声说,“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我回去。”
陈述句,肯定而自然的语气。
“贺承,你爱过我吗?”
贺承头痛得厉害。许然问的都是他现在回答不了的问题。
许然在那边絮絮叨叨,兀自呢喃,“你对爱情有执念,总是想完全占有一个人,让他被你支配,把你视作唯一。我知道你没爱过我,只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其实我可以陪你一直折腾下去,直到七老八十。可是贺承,假如你的醒悟需要通过我在鬼门关走几遭才能实现,那你还想再来几次?我得算一算自己能不能挺得过去。”
“爱你真累,我想歇歇了。”
贺承捏碎了手中的最后一支烟,滚烫的烟头烧伤了他的手心。
在许然即将挂断电话的瞬间,贺承终于开口唤他,“许然。”
声音嘶哑,恍若泣血。
许然浅浅地嗯了一声。
“我在。”许然温柔地说,“可我不会一直在。”
“曾经你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消失,现在我终于可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对了,”他忽然说,“百合花我很喜欢,平板电脑看电影也很衬手。如果是以前,收到这些我会开心得睡不着觉。”
“可是现在不会了。”
“贺承啊,你早干什么去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补全
感谢 江可爱 的地雷
第四十二章
十一长假天气终于开始转凉, 许然换上了长款的病号服。医生帮他把病床挪了个位置,这样他每次坐起来都能看到窗外高耸的银杏树。
嫩绿的叶被近几个月的日光晒成了深色,边角开始泛起淡淡的黄。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开始落叶了,到时候满地金黄,踩上去会咯吱咯吱响。许然一向喜欢秋天,这个充满了花果香的甜蜜清凉的季节, 总能让他在彷徨无助中感到一丝缥缈的幸福。
这幸福不是什么人给他的,是他自己悟的, 苦中作乐。
有点想出门转转,可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实在是有心无力。
想要年底站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许然也没有多着急。
就这样吧, 他想, 顺其自然。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十月底。期间刘铭回来过两次, 给许然带了些南方的特产。好像从来到C市起就一直在受他的照顾,无论是家教的工作还是出事后的种种,许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答谢他才好。
但刘铭说,“你不用谢我,你帮了琦琦就是帮了我的大忙。”
董子琦?许然疑惑,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帮到了董子琦。可刘铭只是笑笑,不再继续说下去。
白锦明跑得不太勤了,许是上次跟贺承说过的话起了作用,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乎没有听到有关贺承的消息
原来一个人想从另一个人的世界里完全消失, 并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许然最近迷上了下棋,用手机在网上跟其他人玩,坐着不动能下一天。
以前他很少有时间去静下心来做一件事,他的心是散的,这儿分一点那儿分一点,还要记挂着那个过分的男人,现在闲下来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他浪费了太多太多时间在无意义的人和事上。
许然知道自己有些窝囊,非要在经历生死之后才能看开。可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以前就算心里明白,生拉硬拽他也离不开。
人总是会成长,等到粉身碎骨都挺得过的那一天,自然不会再回头。
十一月,病房里用上了空调。
许然可以吃一些普通食物了,护理王姐就给他做一些清淡的饭。王姐是C市本地人,有时候给许然带的是清粥小菜,自己在一旁抱着一碗满是辣子的小面吃得可香。
香辣的味道充斥着鼻腔,许然只能看着,就着辣味一口一口喝掉只加了一点点盐的骨汤。
他开始怀念健康时的日子了。
没拄拐的时候他曾想,有个轮椅代步似乎也不错。后来拄了拐,又觉得也没影响到什么,再到现在住院许然才意识到,原来一直躺着坐着真的会摧毁人的神经。
他想站起来,想走路,想听鞋子踩在落叶堆上的声音。他还想跑跑跳跳。那是十八岁以前的记忆,深深留在骨子里,现在统统冒出来蚕食着他的神经。
他都忘记奔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医生建议年后再开始复健,许然只能等着。转院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再过三周他就回老家去。
转院的具体时间王姐知道,贺承自然也知道。还有白锦明……但从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贺承在工作。他是真的很忙。
刚挂了跟贺靖堂的电话,白锦明就打进来,劈头就问,“你要更换项目城市?都已经定下来了现在要换,你疯了?!”
贺承静静地听着,等他停下来才说,“不是更换,是增加。”
“……同时开拓两个城市的市场?不是贺承,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这么能耐呢,你要起飞啊?”
白锦明是真的被他气死了。原本好好的合作项目忽然说要拆着做,别说贺承了,就连他都一大清早被家里夺命连环call给叫起来挨骂。
贺承的声音很冷静,透着股异样的平稳,“我想过了,你在这边有基础,以前计划要怎么做就还怎么做。我原本就没门路,去哪里都一样。”
“……那你要去哪儿?”
“D市。”
D市。许然的老家。
白锦明“啊”了半天都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用力拍了自己一巴掌,才说,“你总想着折磨他干什么?”
“……我没有。”
“还没有?你知不知道我现在都觉得没脸去见他!”白锦明气得换了一边听电话,“他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你别再去上赶着刺激他了行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以前?贺承想,以前是怎么样的来着?
以前勾勾手就会乖乖跟他走的男人,现在翅膀硬了,一飞就飞到了他够不到的地方。
他都不知道原来那具瘦弱的身体里蕴含了这么刚强的力量,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许然要走。这一走,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贺承想都没想就知道自己必须追上去。
可追上去以后干什么呢?
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追着一个人跑的经历,他都不知道是什么导致自己现在如此心慌。
一开始是想着要许然回去帮忙作戏,出了事后,愧疚让他无法安心离开。现在一切安稳下来,他又不甘于平静,想赶着时间往前走,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疯了一样地工作,没日没夜地加班,终于弄出了一套能让贺靖堂勉强满意的新方案。
如果让许然知道,他会怎么说?
没必要,没意义。就连贺承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曾经丝毫不觉得有多珍贵的东西,自己拿起来,扔了,又想着捡。结果发现,那东西早已经从里到外碎成渣了。
贺承从不知道自己居然也会有这般挫败的时候。现在他几乎都不认识自己了。
有时候他照镜子,看着镜子里那个英俊却失了气魄的男人,想,这个人居然是我。
乔安之后,他曾决定不再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栽跟头,可这几个月下来,他偏执的劲头跟当年乔安走后耍的那些性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天晚上许然说,你只是吓到了,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回去。
贺承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所以要去试一试。
不管试出来的答案如何,最起码图个心安。
十一月底,许然终于可以坐飞机了。
他处理了在C市所有的东西,跟房东和刘铭打了招呼。临走前他想见见董子琦,可那小子却根本不肯露面。
“他在躲我?”许然问。
刘铭一副超然的表情卖着关子,“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过两天就要走了。许然有些失落,他还是挺喜欢董子琦这个学生的。
候机的时候接到刘铭的电话,他说,“你回头看看。”
许然回头,看到匆匆行人之中,站了个小小的少年。
董子琦装上了义肢。
“我才不跟你一起坐轮椅。”董子琦低着头,倔强地说对他说,“坐着一点也不舒服。”
轮椅上的许然便笑。笑着笑着,眼角有些湿润。
“我走了。”他说,“高考加油啊。”
北方沿海城市冬天起风,刚下飞机许然就被吹得一个哆嗦。他裹紧外套,拥抱来接站的父母。
他回家了。
车祸后的手术和康复费用不是个小数目,这其中有多少是家里出的,多少是贺承出的,父母不肯告诉他。
许然对他们说,“告诉我个大概吧,不管还不还得起,我总要知道。我不想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