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186)
钱通按上了腰间的佩剑往齐颜那边挪了半步,低声道:“大人,是否要小的过去请他们过来?”
齐颜目不斜视,勾了勾嘴角,淡淡道:“不必。”
钱通:“是。”
齐颜右手小臂与大臂呈垂直,手指微曲成拳扣在腹部,左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双足开立,腰身笔挺:渭国文人最标准的站姿。
视眼前的数十位彪形大汉如无物,目色沉静似水,唇边挂着礼貌的弧度,与阿努金遥遥对视。
气氛安静极了,两方的人马谁也不肯先踏出一步,谁也不知道这个僵局将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齐颜这边,不少随行者偷偷望向齐颜,见到钦差大人如此,纷纷在心里头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朝廷肱骨:临危不惧,寸步不让!
这才是礼仪之邦的钦差该有的气节,不少人也纷纷挺直了腰杆,学着齐颜的样子将目光定格在阿努金的身上。
阿努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渭国人会来这么一手,表情有些难看。
被上百双眼睛这么盯着的滋味并不好受,阿努金率先打破了僵局,操着一口生硬的渭国话喊道:“欢迎使臣。”
齐颜对图巴部的恨并不比南宫皇族少,撑犁部的覆灭与图巴部有直接的关系,让她向额日和的后人示弱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本想请出圣旨当场宣读让对方跪拜自己,不过也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重新登上了马车。
不过在其余的渭国人看来,齐颜的处理已经非常得体了。
入了城,阿努金却一反常态地热情了起来,他的渭国话说的不太好,让斥候翻译给齐颜:他已经准备了宴会,请齐颜过去。
齐颜欣然应允,到驿馆换了一套干净的官服仅带了钱通一个随从便去赴宴了。
宴会厅里架了两只烤全羊,待齐颜坐好阿努金命人直接将其中一只整羊抬到了齐颜桌上,亲自来到齐颜面前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刀,拔了出来。
钱通欲拔出佩剑,齐颜却犹未卜先知般先一步按住了钱通的胳膊。
钱通:“主人?!”
齐颜站起身,从阿努金手中接过了小刀:“多谢。”
阿努金哈哈哈大笑,抬起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齐颜的肩膀,回主位去了。
第179章
扑朔迷离燕然府
齐颜只吃了几片羊肉就不再动筷,阿努金数次命人给齐颜斟马奶酒,都被齐颜婉言谢绝。无论阿努金如何劝酒齐颜都是轻声细语的拒绝,数次不成阿努金有一种拳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倍感无趣。
不再管齐颜,自顾自吃着面前的烤全羊,这次宴会选的是上等的小羊犊,体型小巧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味。
阿努金吃相豪迈,很快他面前的那只小羊就只剩骨架,马奶酒也喝了两大斛。
“咣当”一声,阿努金将割肉的小刀丢在案上,抓过一旁的净布擦了擦手,拍着肚皮打了一个心满意足的饱嗝。
这小羊少说也有三十斤,去掉骨架头部和内脏至少还有个十斤肉,在齐颜的记忆中整个撑犁部能一顿吃下十斤肉的人也是屈指可数。那几位全都是一顶一的勇士,饭量虽然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它和力气是成正比的,再看阿努金那一身软甲都遮不住的爆炸肌肉,想必是个天生神力。
阿努金抬手抿了抿嘴唇边的胡子:“钦差吃得咋样?”
齐颜:“多谢款待,很美味。”
阿努金:“那就回去歇着吧,不送了。”
齐颜起身,抖了抖袖子拱手道:“本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阿努金:“说吧。”
齐颜:“久闻洛北盛产良驹,不知纳古斯大人可否让手下人带本官参观一下马场,找一匹性子温良的马儿让我也骑一次?”
阿努金爽朗地笑了一阵:“这有什么难的?阿图度,你带他去参观马场。”
……
两个时辰的宴席,阿努金只字不提雅贵妃,更没有提及抱恙的南宫望,如此反常自然引起了齐颜的注意。
虽然她身处阿努金的地盘,但并没有坐以待毙。
齐颜转头看向旁边的阿图度:“马场在哪儿?”
阿图度的渭国话说得不好,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
齐颜:“多谢。”
马场就坐落在馍馍山下,离着老远就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与马儿的嘶鸣,走进围栏便看到万马奔腾的场面,仿佛大地都在微微颤抖,场面十分震撼。
在马群后面有几名穿着兽皮的草原人挥舞着长长的哨鞭在赶马,钱通拔出佩剑挡在了齐颜身前,警惕地看着不远处的马群。
齐颜则表现得淡定多了,这样的场面她小时候几乎天天都能见,那些赶马的草原人手中拿的叫哨鞭,一般来说长一丈左右,需要从小开始训练才能操控自如,鞭头处绑着一对薄如蝉翼的骨片,稍有操作不当骨片就会破损,鞭子也就毁了。
哨鞭只空舞绝不会打在马儿的身上,依靠挥动时发出的特殊音色驱动马群,赶马的目的是保持马儿的活力。
从前乞颜苏赫巴鲁告诉过齐颜:马儿是草原人的腿,要保持它们的活力才能随时投入战斗。
如今草原早已“统一”再无战事,为何要发动这么大规模的赶马?
阿图度一夹马肚奔向了其中一位赶马人,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对方拿出骨哨用力吹了一下,所有的赶马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马儿又在草场上奔跑了片刻,逐渐停下,散去。
阿杜图回来了,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丢给齐颜:“挑马,骑。”
齐颜点了点头,钱通主动说道:“主人,不如由小的替您挑一匹吧?”
齐颜:“难得来一趟,这万马奔腾的场面在京城可是看不到的,你不必跟着我,趁这个机会自己也去挑一匹好的。”
钱通:“可是……”
齐颜:“去吧。”
钱通:“是。”
钱通十三岁就跟在齐颜身边,他很了解齐颜,这看似闲谈的对话其实是在下达不容违背的命令。
齐颜径直来到马群中,这批战马虽然已被驯化但对陌生的气味很警惕,闻到陌生的气味猛地打了一个警告的响鼻,有几匹胆子小的直接跑开了。
齐颜也不急,放轻了步子慢慢地走了过去,阿图度就在不远处看着并没有帮忙的意思。
第二次还是一样:齐颜刚一走近,马儿便一哄而散。阿杜图笑出了声音,其余赶马人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齐颜佯装不觉,向更远的马群走去,结果依旧……
如此反复了几次,看热闹的草原人操着草原话议论着,笑够了便不再留意,而齐颜已经越走越远。
她回头望了一眼,阿图度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
齐颜再次向马群走去,这一次马群没有再散开,甚至几匹惊跑的马儿转了个弯主动跑了回来。
齐颜使用了与马儿沟通的能力,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她请其他马儿走远些,只留下一匹温和的老马在身边。
齐颜解开阿图度给的布袋抓出一把玉米放在手心,等老马吃完了,又拍了拍它的脖颈。
马儿打了一个轻松的响鼻,齐颜的脸上绽放出了久违的笑意。
这笑容干净又真挚,笑意从眼底透出,若是南宫静女看到此时的齐颜,定会发现齐颜从前的笑皆是伪装。
齐颜问了老马一个问题,得到答案后又走向其他的马,问了几次心里大致有了答案。
老马告诉齐颜:马场已经很久没有赶过马了,大概是从上一次草变黄开始突然恢复了赶马。
草原上的秋天来得早,上一次草变黄……那就是去年的七月底。
其他马儿的答案和老马的差不多,有几匹小马驹还和齐颜抱怨,它们很害怕鞭哨的声音,每次都累得筋疲力竭。
齐颜笑着安慰它们,将袋子里的玉米都喂给它们吃了,小马驹高兴得围着齐颜撒欢打转。
随后这几匹小马驹就被自家母亲认领走了,齐颜背着手看着小马驹颠颠地跟在母亲身后,不时回看齐颜一眼。
齐颜唇边的弧度久久不散,看着的远去的几匹马心中流淌着暖意。
这世上很少有人会平等的看待马儿,殊不知马是所有动物中最具备灵性也是品质最纯洁的。
犬类虽忠,但世有恶犬却无恶马。
留在齐颜身边的只剩下一匹四岁大的幼龄马,这匹马的父亲病死,母亲生上一胎的时候难产而死,母马和腹中的小马都没保住,只剩下它孤零零的一个。
齐颜并无意选坐骑,可看着这匹小马睁着湿漉漉的黑眼睛期待地望着自己,不住地打着讨好的响鼻,她的心又软了。
齐颜轻叹一声,想起了逝去的流火。
齐颜:“若是跟着我,就要离开草原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你可想好了?”
马儿四蹄一屈趴在了地上,用行动给了齐颜答案。
齐颜也被马儿的真诚所打动,跨到了马背上。
战马一生只认一主,人死则马亡……
自流火舍身救主,这是齐颜的第二匹坐骑。
随着一声欢快地鸣叫,马儿迈开蹄子飞奔起来,长而浓密的纯黑色鬃毛随风飞舞。
马儿是最有灵性的,它绝不是只因为齐颜能与它沟通就盲目认主,它能感受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也知道这种程度的奔跑主人可以轻松驾驭。
齐颜展颜一笑,环顾一周见并没有人能看到这边,便放任马儿跑了一会儿,她也有很多年没有纵马驰骋过了,这清风拂面的感觉。
又过了一会儿,齐颜一夹马肚,马儿与主人心灵相通放慢了脚步。
齐颜用马儿能理解的逻辑表述了自己的处境,小黑马再一次放慢了速度,齐颜见坐骑聪颖亦是欢喜。
她注意到这匹马的两个眼睛各被一圈窄窄的金色环住,除此之外通体玄黑:“以后你的名字就叫金环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