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36)
三皇子南宫望垂首不语。
“走吧,随朕去祭拜先帝。”
“是。”
先帝指的是前朝殇帝,因南宫让并未“篡位谋逆”每年除夕都会到前朝太庙去参拜,甚至连自家祖坟也未称皇陵,依旧埋在雍州旧址。
几名内侍合力将殿门推开,四九率先来到御阶上高声唱道:“起驾太庙。”
甘泉宫外,掌管皇家仪仗的太仆寺,负责皇宫巡防的太仆寺、已在待命,众人登上轿辇向前朝太庙进发。
宗正寺卿公羊忠同一众官员等候在太庙门口,三牲祭及相关礼器都已准备妥帖。
南宫让亲自点燃了高香插进大鼎中,从公羊忠手中接过祭文。
所有人全部跪下,南宫让独自立在太庙前宣洋洋洒洒的祭文。
齐颜不禁冷笑:一个绝了前朝四百年社稷的篡位逆臣,穿着帝王朝服站在前朝太庙前宣前一年的功绩,缅怀前朝?
若是前朝祖先真的在天有灵,南宫让早就被雷劈死了。
把伪君子演绎到这个份儿上,南宫让可谓是旷古烁今了。
祭祀完毕已过了午时,所有人都已在这冰天雪地里冻了两个时辰。南宫让大袖一挥,令众人各自回宫沐浴更衣,准备参加晚上的宫宴。
南宫静女和齐颜来到轿辇前,秋菊立刻为她系上了披风,春桃则将温了许久的暖炉递到了南宫静女的手中。
南宫静女的手指摩挲着手炉套子上的绣金纹路,瞥了春桃一眼:“驸马的呢?”
春桃慌忙跪在地上:“殿下恕罪,是奴婢疏忽了……”
“还不取来?”
齐颜劝道:“起风了,请殿下先上轿辇,臣下不冷。”
南宫静女将自己的手炉给了齐颜,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登上了轿辇。
第35章 事成前竭力护你
轿辇行进在回未央宫的宫道上,南宫姝女携陆仲行去给生母请安没有同归。
没了来时候的心情,齐颜与南宫静女安静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天空中飘下鹅毛大雪,同样也是那样的安静。
安静的摇曳,无声的坠地、或无声的消融,或寂静的残存。
在隐约能听到轿夫踏雪的“咯吱”声时,未央宫也到了。
齐颜率先跳下轿辇,如来时一样抬起了手:“殿下。”
冰凉的指尖划过齐颜的掌心,只因南宫静女将自己的手炉给了齐颜。
齐颜的目色一沉,把手炉交给秋菊牵着南宫静女的手:“雪天路滑,臣下牵着殿下吧。”
南宫静女抿了抿嘴唇任凭齐颜牵着,二人同时迈开脚步向正殿走去。
来到殿门前齐颜请南宫静女先进去,对秋菊说道:“秋菊姐姐,不知宫中可有跌打酒。”
“有的,奴婢这就去取。”
“多谢。”
齐颜走了进去,见内殿的窗户开着。南宫静女立在窗前安静的看着漫天大雪。
齐颜轻声道:“几位姐姐先退下吧。”
“喏。”
齐颜走了过去:“殿下。”
“嗯。”
“起风了,当心受凉。”
南宫静女轻叹一声转身走开,齐颜关上了窗户来到南宫静女身边:“殿下这件披风沾了寒气,脱下吧。”
南宫静女依言解下,齐颜接过披风挂到屏风上又绕到后面取了干净布,回到南宫静女身边。
南宫静女正坐在桌前,齐颜便立在身侧手持净布,为她细细拭去头顶融化的雪水。
“你先回去吧,本宫想静一静。”
南宫静女此时的心情十分低落,南宫姝女又不在,她很想齐颜能留下来陪陪自己,哪怕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安静的坐坐也好。
这是她十四年以来第一次没有父皇“撑腰”,她还没有学会如何消化委屈。
可是在回宫的路上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不愿意和齐颜独处!总感觉他们之间多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她不想去弄清楚,更不想去面对的东西。
齐颜手上的动作一僵,轻声回道:“容臣下将殿下的头发擦干再走。”
南宫静女一把夺下齐颜手中的净布掷在地上:“走啊!”
齐颜垂下眼眸,立在原地没有动。
南宫静女气急,抬腿向齐颜踢去。可在最后关头脑海中突然闪过南宫姝女对她说的话,还有齐颜两次挡在自己身前的画面,便硬生生的停住了。
重新坐到椅子上,指了指殿门。
齐颜不语亦不动,南宫静女的心思她多少是能猜到一些的,毕竟她曾有过带妹妹的经历。
今日在大殿上南宫烈当众令她难堪,而且是力量和语言的全面的碾压。这个年龄段的女儿家内心最为敏感脆弱。
如果此时自己听话的离开,那么不仅数日来处心积虑积累的好感将化为乌有,今后也再难走进对方的心了。
可是……一定要用这种办法么?
南宫一族欠下的血债理当血偿,时机成熟她自会亲手取了南宫静女的性命!可是,真的有必要连对方的心也骗么?
见齐颜站着不动,南宫静女的心里稍稍受用了些,却口是心非的说道:“本宫不是叫你走么?”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齐颜干净利落的跪在南宫静女面前,双膝击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脆响。
齐颜垂着头,琥珀色的眼眸中一片死寂。
没有别的办法!
从她成了不得参政的“内臣”起,就断了所有的途径。南宫静女无条件的信任是复仇的关键。
一副早该死去的身体里,跳动着一颗腐烂的心。还需要讲什么道义?自己早就决定了不是么?
十四岁,多么千载难逢的年纪?不谙风月,情窦初开。
“你做什么?起来!”
齐颜任凭南宫静女拉扯,直到对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怒气,她才开口说道:“因臣下之故,令殿下受委屈了。”
南宫静女倒吸了一口气,“委屈”两个字直击内心。是啊,自己何曾受过这样委屈?
母后早逝,良妃与母后同宗她一度很依赖马氏,岁之前经常到马氏的碧波宫小住。直到和南宫烈的关系恶化,便再没去过。
“你起来!”
“是。”齐颜仍旧站在原地,南宫静女轻叹一声:“坐吧。”
“谢殿下。”
“笃笃笃。”
“驸马爷,奴婢秋菊给您送跌打酒来了。”
“进来吧。”
秋菊将跌打酒放在桌上,打了一个万福退了出去。
“殿下,给臣下看看你的手。”
见南宫静女没反应,齐颜主动拉过南宫静女的手,柔声道:“若是不把伤处揉开,过了夜就会化为淤青要疼上好多日的。”
齐颜挽起南宫静女的袖口,见白皙的手腕上那个模糊的手印已经微微有些泛青了。
“殿下忍耐些,揉开就好了。”
“嗯。”
齐颜将跌打酒倒在掌心,摊开后贴到南宫静女的手腕上,揉搓起来。
“啧。”
齐颜手上的动作不停:“殿下忍忍。”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齐颜感觉掌心火热而南宫静女的手腕亦是一片赤红,不见了指印才停下。
拾起地上的净布到屏风后面洗了手,重新坐到南宫静女身边。
齐颜看了南宫静女一会儿,问道:“殿下想不想知道,臣下为何阻止你将此事禀报陛下?”
“嗯。”
齐颜语重心长的说道:“即便殿下不说,陛下也会知道的。如果臣下没料错,陛下此时已经知道了。”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也对,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再则,当时六殿下已离开,殿下若是再禀告此事就会落下口实。”
“为何?”
齐颜耐心的解释道:“不论六殿下对臣下做了什么,毕竟尊卑有别即便有碍观瞻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是一件事。殿下踢了六殿下则是另外一件事了,即便六殿下有万般不对,他也是兄长。而且所有人都看到是殿下先动的手,若是在六殿下走后殿下还要告状,一旦被言官记录,轻则会被认为殿下目无尊长,持宠而娇;重则会被写成挑拨父子不合的不孝女。”
南宫静女惊愕的看着齐颜,感觉对方所说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齐颜注视着南宫静女,见她满眼的惊愕和迷茫,理智告诉她劝说应到此为止。毕竟,仇人的女儿太精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嘴巴却不受控制的继续说道:“臣下不谙宫廷之事,但在民间孝悌是衡量一个人品行的重中之重。子侍父则讲求小杖受大杖走,为的便是避免父亲落下杀子的恶名。兄弟之间讲求兄友弟恭,高堂在不分家、此乃孝悌之义也。臣知殿下受了委屈,可殿下动手在明处六殿下下手在暗处。殿下已是出阁的大姑娘难道还能让陛下验伤?若是如此,被言官知道了怕是会把殿下写成……不知廉耻。”
“怎么……会这样?”
齐颜温柔的注视着南宫静女,诚恳的说道:“无论如何,臣下都不想殿下受委屈。臣下虽人微言轻亦会竭力回护殿下周全。”
蓁蓁殿下,在阿古拉取你性命之前,定会竭尽所能的让你快乐的活着……
南宫静女沉默良久,喃喃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明明六哥是醉宿大闹,二哥却说他身体不适了?”
齐颜有些意外,继而露出欣赏之色:南宫静女果然冰雪聪明,明明深受打击却能迅速抓住关键。
“臣下斗胆推测,殿下此言不差。当时有不少内侍都看见了六殿下的醉态,陛下很快就会知道事情原委。二殿下如是说,虽有欺君之嫌却尽到了呵护幼弟的兄长之责,陛下不仅不会怪罪还会深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