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226)
这阵子南宫静女日日去请安,可南宫让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即便南宫静女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旧悲伤难持。
寒风沾了泪,冰冷刺骨。
齐颜心疼地将南宫静女搂在怀中,心里有些解脱的感觉:也好……虽然没能亲手结果了自己的仇人,不过南宫让在苟延残喘的这些年也受尽了折磨,这个结局,也好。
如果真的由自己亲手杀死南宫让……齐颜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南宫静女。
而南宫静女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这二十多年来,自己与父皇的点点滴滴。
儿时,她最喜欢奔跑着扑到父皇的怀中,然后父皇就会把自己抱起来,用络腮胡子蹭一蹭自己的脸颊,慈爱地唤一声:吾儿。
后来,自己慢慢长大了,不愿意扑到父皇怀里了。甚至觉得皇宫束缚了自己,便说什么都要搬出宫去,闹了一个月父皇终于答应了,出宫那天还用近百辆马车拉着自己立府的赏赐,载到公主府。
十四岁那年,自己出嫁了,有了小家。
再然后……父皇病了,甘冒不违想要把自己扶到皇位上……
想着这些,南宫静女心如刀绞,泪如泉涌。
进了甘泉宫,御医院三位院长,四大首席全都在,又过了半个时辰御医们背着药箱出来了,四九来到众人面前:“殿下召几位殿下进去。”
四九抬起拂尘:“两位驸马请留步,陛下待会儿会单独召见二位。”
齐颜:“是。”
陆仲行:“是。”
四九进了寝殿,带上了门。
南宫素女看到形销骨立,面色枯黄的南宫让,“扑通”一声跪到了床边:“父皇!”
卧床的这几年让南宫让判若两人,除了南宫静女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若不是南宫让睡着龙床,盖着龙被,他们甚至认不出床上这个头发全白,面无几两肉的老者是当今的九五之尊,他们记忆中那个巍峨如山的父皇。
四九来到南宫让的床边,唤道:“陛下,几位殿下来了。”
南宫让没睁眼,但从喉咙中挤出了一个颤音:“嗯。”
南宫让倒了好几口气,才操控着那只好手,用手背点了点自己的枕头。
四九:“是。”
四九从南宫让的玉枕下抽出一卷圣旨,南宫达眼前一亮,目不转睛地盯着。
而南宫静女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跪在南宫素女的身边,扯着南宫让的被角咬着嘴唇,无声落泪。
四九虽老眼昏花,却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楚。他感慨又欣慰,抖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知时日无多,登基十八年来,安民生,平北泾,一统四海。选贤臣,择良将,励精图治十八载,至死不敢懈怠半刻。朕驾崩后,诸皇子皆赴祖陵共请元后马氏之棺柩,开池山帝陵,朕与元后安同穴……”
南宫静女捂住了嘴,压抑的哭声却从指缝溢了出来。
她想起自己八岁那年,母后的忌日父皇带着自己到凤藻宫去祭拜,父皇对着大殿上母亲的画像喃喃道:“静女的事儿你不必担心,朕今生今世绝不立后……”
四九:“赐封元后马氏为:恭懿至娴德纯淑翊端开元圣仪皇后,国不可一日无君,朕已写好遗诏,待朕与元后安寝皇陵后,由四九率文武百官同去取出圣旨,当众宣读新君人选。钦此。”
众人:“儿臣谨遵圣旨。”
四九:“可记下了?”
众人这才发现在寝殿的角落里,跪了三位言官,估计是为了避免遗诏有争议。
南宫让长叹一声,缓缓地抬了抬手。
四九:“诸位殿下跪安吧。”
众人:“是。”
南宫静女哭成了泪人,咬着自己的手背窝到了南宫姝女的怀中,姐妹三人都在哭泣,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四九:“陆大人,陛下宣你进去。”
陆仲行正了正衣冠,挑衅地看了齐颜一眼,进了寝殿。陆仲行前脚进去,三位言官后脚出来。
陆仲行跪在床边:“父皇。”
南宫让缓缓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头顶明黄色的帷幔,沉默了长达一盏茶的功夫,开口道:“好好待姝女。”
陆仲行怔了怔,磕头称是。
四九:“陆大人,陛下留了一道密旨给你,杂家会在适当时候交给你的。”
陆仲行虎躯一震:“是!”
也不知御医们用了什么法子,口不能言多年的南宫让居然能开口说话了,虽然吐字含糊倒也勉强能听懂。
南宫让闭上了眼睛,四九:“陆大人,跪安吧。”
陆仲行:“是。”
陆仲行出来后,又过了一会儿四九才出来。
四九淡淡地扫了齐颜一眼:“几位御医进来吧,陛下乏了,改日再单独召见蓁蓁驸马。”
齐颜垂首,星目微合:“是。”
第217章
风云变前的筹谋
四九:“诸位殿下也都回去休息吧,恕老奴不远送了。”
南宫达却道:“诸位先回吧,本宫留下侍疾。”
年纪最小的南宫保率先退了出来,南宫姝女也拉着南宫静女准备往外走,谁知四九却冷笑一声:“陛下有旨,谁都不用留下,有御医和老奴侍奉就够了。”
南宫达脸上有些挂不住,说道:“可本宫并未听父皇说过这话,再说床前总要有个儿子侍奉才好。”
四九听了直接啐了一口,南宫达这话分明了是想给南宫让送终,气得他浑身发抖:“陛下康泰着呢,五殿下这意思,是老奴假传圣旨了?”
南宫素女一言不发,立在旁边看着。
她很清楚,五弟这是眼看着父皇不好了,想留下一个孝名,也让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基。
不过看四九公公这个态度,小妹的话应该不假,父皇根本无意将皇位传给五弟,只是……目前这个局势,小妹并不占优啊。
南宫达的面色变了几变,低沉地说道:“本宫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四九公公也不能当众对本宫不敬吧?”
四九一甩手中拂尘,冷冷道:“那就请五殿下把老奴的罪责先记下吧,老奴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侍奉主子五十年也明白忠仆不事二主的道理,待老奴完成陛下的嘱托,定当随着主子去了,不劳任何人动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只要老奴活一天,陛下贴身的事儿绝不假二人之手!”
四九,一位跟随南宫让五十年的忠心奴仆,他若真的发起狠来不是南宫达能够抗衡的,即便是自认为是下一代皇帝的南宫达,也不行。
南宫达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南宫素女扫了南宫静女一眼,可是对方完全沉浸在悲伤中没有留意到,南宫素女轻叹一声正准备出面给南宫达一个台阶下,就在这时另一人来到了南宫达的身边。
齐颜端起手臂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四九公公息怒,孝道乃人之常情,更是为人子女的本分。四九公公服侍殿下劳苦功高,也请五殿下多多体恤。”
南宫达的脸色这才好看些,点了点头:“如此本宫就到北书房候着。”
四九:“恭送几位殿下。”
众人出了甘泉宫,南宫姝女决定今夜住在未明宫,陆仲行则独自离开,其余几人在内廷都有去处,各自散了。
南宫静女从甘泉宫一直哭回了未明宫,回到寝殿齐颜洗了湿净布给南宫静女擦脸,又让秋菊去熬一碗安神补气的甜汤,顺便煮几个鸡蛋来。
寝殿内只剩下齐颜和南宫静女二人,齐颜回忆起草原蒙难自己当时的心情,心疼地将南宫静女涌入怀中:“殿下,大悲伤身。”
南宫静女反手拥住了齐颜,带着哭腔回道:“缘君……你要我如何平静?从小父皇最疼爱我,可是我却没能尽心孝顺他。年少懵懂时还总惹他生气劳神,如今好不容易沉稳些,父皇却……”
齐颜拍了拍南宫静女的背,宽慰的话和道理南宫静女都明白,可这份悲伤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开解的。
又过了一会儿,齐颜将南宫静女从怀中拉了出来,正色道:“殿下……此时并不是伤心的时候,别让陛下的厚望化作泡影。”
南宫静女的哭声慢慢地小了下去,她知道齐颜说的有理,这条路他们谋求了这么多年,就差最后的收口了。
眼下还有太多的事情要自己来部署,父皇最后那道圣旨安排得如此特别,也是在为自己赢取最后的时间罢了。
南宫静女很难想象以父皇的情况,是如何想出这道圣旨的,若不是全心全意牵挂着自己,又怎能做到?
这条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走到最后,否则不仅辜负了父皇,也害了身边所有支持自己的人。
南宫静女扶住了额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缘君,我的脑子好乱,感觉有太多事情要做,一时间……”
齐颜坐到南宫静女身边,翻过茶杯为南宫静女倒了一杯,将茶杯推到南宫静女面前:“殿下莫急,先喝口水。容臣慢慢捋顺。”
南宫静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齐颜屈着修长的手指,律动着,一下下敲击着桌面,说道:“五殿下如此迫切,殿下想要平稳过度已然是不可能了,非常时期就要有非常手段。今日,夜已深沉况且这皇宫内院人多眼杂也不方便行事,殿下就先到大姐哪儿去住上一夜,对了……上次殿下是如何与幽州通信的?”
南宫静女:“大姐离京前曾留下一批信鸽,一直养在二姐府中,不过我都把它们给放了,也不知道这寒冬腊月的能飞回来多少。”
齐颜:“无妨,先去问问,不行再想别的办法,殿下此去务必要和大姐言明利害关系,得到明确的答复。并且要想办法把消息传到幽州,至于如何带兵进京……恐怕也是个问题,幽州路途遥远,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件事还要再想想,殿下先去吧。明日我们在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