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82)
齐颜又饮了一口清茶,慢悠悠的放下茶盏:“字面意思。”
“贤弟这是在怪……‘叔寒’?”
“不敢,我齐某人自问尚有几分骨气,奈何明月照沟渠。言尽于此,请远山兄留下用晚膳,你我数日不见,只谈文墨不论其他。”
自齐颜上次献计已过去半年,南宫望再也没找过她。
她知道是自己的计谋太过阴狠毒辣让南宫望起了猜忌,今天她故意怠慢谢安又送上这八个字。
以南宫望的心性若自己一味谄媚,他反而会心生疑窦。
今日定要让谢安无功而返,直到南宫望亲自服软来请,她才会“罢休”。
第80章
若无报死亦衔环
晚膳后谢安独自回了府邸,看着书案上的卷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齐颜为了避免自己提及正事儿,竟叫来了丫鬟服侍。
临别前还将这幅字当着一众丫鬟的面送给了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谢安再三考虑决定将这幅字呈交南宫望,待天色完全黑透他将卷轴包好来到了南宫望的府邸。
据眼线来报:二皇子南宫威在洛北积极善后,不仅将两座受到战火洗礼的城池治理的井井有条,还变卖了自己府库中的全部积累。
更拿出一年的食邑折换成民间通用的铜钱和物资,发给了受难者的家属和毗邻州府遭难的百姓们。
不仅如此,南宫威还亲自动手与兵丁一起为百姓挖坟坑,五十万百姓葬在了数个深坑里。南宫威为这些罹难的百姓写了万字碑文,命工匠镌刻到石碑上。
填土当日,打着陛下的名义办了三牲祭礼,行了一拜之礼。
安顿完百姓的身后事,南宫威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留在当地监督工匠修缮城池,复原破损房屋、并派了亲信到其他州府动员百姓二次搬迁……
南宫望怎么也没想到老二会把事情做的这么漂亮,听说当地百姓感激涕零,交口称赞。
南宫望了解自己的父皇,他最注重的就是民意了。
自己好不容易出了一条毒计让二老被父皇所不喜,没想到就这样被他翻身了。
南宫望虽然因为雅妃事件颓废了一阵,但在他的心里最重要的还是皇位。
府中谋士商议了几天,也没能得出令南宫望满意的计策。
他便又想起了齐颜的好来,与之相比:自己府中的这些谋士简直就是酒囊饭袋,这才有了谢安入府的一幕。
听说谢安来了,南宫望让人将他带到了书房。
“参见殿下。”
“嗯,事情都办妥了?齐颜怎么说?”
谢安硬着头皮回道:“这……他写了一幅字让小人带给殿下。”
“哦?呈上来。”
“是。”
南宫望还以为齐颜又出了什么锦囊妙计,满怀欣喜的打开卷轴,看到上面的字脸色变了。
“这是何意?”
谢安一个头磕到地上,半晌不敢直起腰身。
南宫望冷哼一声:“他这是在说本宫无德?还是说……想待价而沽?”
“小人……小人不敢讲。”
南宫望本想将齐颜的字撕了,想了想只是放到一旁:“你起来回话。”
“是。”
来之前谢安已经想的很清楚:齐颜是自己引荐给殿下的,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若是殿下对齐颜心存不满,碍于对方的身份也不会将他如何,遭殃的只会是自己……
既然南宫望给了他说话的机会,他必须要为齐颜美言几句。
“依小人之见,齐颜当初既然诚心来投,定是了解到殿下的人品,决计不会这么想的。”
“那就是待价而沽了?!”
谢安将头埋得很低:“根据臣对齐颜的了解,也并非如此。”
“那是什么?”
“齐颜出身寒门,十年苦读一朝及第,却被点成了不得参政的驸马。心中定然有诸多怨懑。他来投靠殿下也是希望在事成时候,殿下可以一改朝制允许驸马参政而已。小人斗胆揣测,齐颜曾为殿下献上如此妙计本以为会得到殿下的重用,却被冷落了大半年……常言道:‘穷书生,硬骨头’,他不过是在表达不满而已。”
见南宫望沉默不语,谢安趁机说道:“殿下,古有刘皇叔三顾茅庐,姜太公愿者上钩、可见越是有本事的人脾气越是古怪。”
南宫望气消了大半,说道:“齐颜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
只是齐颜的计策太过毒辣,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放过。南宫望还记得齐颜当日淡然的模样,仿佛这些人的性命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而已。
虽然自己最后也将两名死士全家都杀了,但齐颜的毒辣和冷静让南宫望难以心安。
“算了,这件事本宫就不追究了。不过本宫也绝不会纡尊去主动见他。父皇笃信命数,前车之鉴、我就不信老二能翻天!”
……
驸马府内,夜明珠散发出温润的光泽,溢满整座寝殿。
齐颜躺在床上,身体被夜明珠的光芒环绕。她侧过身看着桌上的发光体,脑海中闪过与南宫静女相处的点点滴滴。
景嘉八年腊月初八那天,马儿踏着积雪、驮着自己走在迎亲的路上。
虽然服下了丁酉给的药丸,但自己依旧抱着血溅洞房、与南宫静女玉石俱焚的打算。
掀开盖头的那一瞬,自己才发现:原来她们早就见过。
只是实在无法将当街行凶的跋扈少年,与独得圣宠的嫡出公主联系到一起。
通过相处,她很快又发现南宫静女出奇的好骗,她单纯、心慈、心无城府。
没用自己说,南宫静女便主动提出了“君子之约”,苦肉计更是在她面前屡试不爽。
自己一度将南宫静女玩弄在鼓掌之中,离间她与忠仆之间的关系,骗她一次又一次的落泪、哄她全身心的相信自己、烧掉她半片身家……
在发现玉花骢有问题时:自己明明有能力制服马儿,却狠心的让南宫静女冒着生命危险陪着自己演戏。
她摸透了南宫静女的脾性,驸马在公主府中看似弱小无助,实际上公主殿下早就对她言听计从。
即便这样,自己还是不忘去算计她,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她。
一百三十万条人命没有一人是因南宫静女而死,自己却为了转移痛苦将这份罪责推给了她。
冷血狠毒到自己都无法承受而昏厥过去,醒来看到的第一人,却是守了自己一天一夜的南宫静女。
她又哭了,自己却越来越害怕看到她的眼泪。
让仇人之女伤心落泪难道不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可那晶莹的泪珠却让自己不得不直面心灵的肮脏。
她扑到自己身上,如宣誓般的说:一定治好自己,她不希望看到自己有事……
夏荷无意闯入,无心的旖旎姿势被撞破,她是那样的羞涩。
明明动了怒,却默认了自己让夏荷离去,她才是一府之主,却……
离府时的十多辆马车,压的自己透不过气,她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便将家底几乎都给了自己。
齐颜止住了回忆,抱着胳膊将身体蜷缩。
胸口撕扯般的痛着,眼泪无声的流了出来……
渭国的城池像钉子一样楔在草原上,将故乡变得支离破碎。
无数草原亡魂正不得安生的,徘徊在天上盯着呢!
巴音扛起“乞颜阿古拉”的名号,明知会成为渭国朝廷的靶子,却还是做了。
为的不就是想寻找自己这个已经“死去”十余年的安达么?
巴音苦苦等了几个月也没等到自己,才会拼死孤军深入,直取额日和的首级。
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又是怎样绝望的心情呢?
他一定是断定自己已经遇害,才会以必死的决心为撑犁部报了仇。
齐颜痛苦的挣扎了几下,握起拳头锤了胸口几次、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瓷瓶:是丁酉最新给她调配的药。
丁酉说:既然决定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要想太多、你的身体情况不允许考虑太多。
异香扑鼻,唇齿回甘,齐颜的停止了挣扎,眼皮发沉。
殿下,渭国欠下的债我无论如何也要讨回来。
至于我亏欠你的……就拿命去偿还吧。
若是。
若是赔了命也还不清,就来生再还……
齐颜立府的第三天,南宫静女背完一段齐颜留下的书,出神叹气。
秋菊正陪在南宫静女身边做针线活,问道:“殿下怎么了?”
“驸马只有初一十五,节日寿诞、才能拜见公主,是什么规矩?”
秋菊抿了抿嘴:“这个奴婢可不敢说……自古传下来的吧。”
“本宫入宫一趟。”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马车。”
南宫静女直接去找南宫让,却被内侍领到了雅妃的寝宫。
看到自己的父皇正和雅妃在正殿比试投壶,南宫静女有些堵心。
只怪自己想事情太入神,没有听到内侍的说的话。
“吾儿来了?父皇正与吉雅比试投壶,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吉雅的美目流光,打量着南宫静女。
她已经把阿古拉的事情打探的差不多了,知道他化名齐颜,还得了渭国科举的“二元一花”、却被点了驸马娶的就是眼前这位。
南宫静女留意到吉雅的目光,毫不犹豫的回了一个白眼。
她是本朝唯一的嫡出公主,除非父皇立继后,否则后宫女子在她眼中皆为庶妾。渭国的妾室地位是非常低的,特别是无子的妾室地位等同于奴仆。
嫡女见到妾室行礼是情分,不行礼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若南宫静女生为男儿,吉雅见到她是要反过来行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