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344)
齐颜:“一言难尽,你也看到了我这身子算是没救了,你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来。”顿了顿齐颜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与师父已经彻底翻了脸,曾数度交手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你来找我就不怕她降罪吗?”
丁酉无所谓地笑了笑:“主人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么?在我逃离内廷的时候,就已经是弃子了。这五年我回到了无名谷钻研医道,翻看了不少主人留下的书籍手札,本想等学成才来找你的,不过前阵子谷内蔬米皆空,我去了趟市集,看到了皇榜,也听说了火蟾蜍的事情,猜想可能是你的身体又恶化了,便收整了行囊直奔允州揭了皇榜入宫。”
齐颜兴致缺缺地问道:“这么说我还有救?”
丁酉:“我没想到短短的五年你的身体恶化到如此程度,在我的预估中你至少十年后才会如此,所以……”
齐颜笑了笑:“没救?”
丁酉:“我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总要试一试的。”
齐颜沉默了好长时间,久到丁酉以为齐颜睡着了,齐颜才开口,低沉且平静地说道:“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用麻烦了。”
丁酉:“为什么?七成把握我还是有的,为何不治?”
齐颜:“不还是有三成失败的可能么?治不好我不打紧,再让你因此获罪,我死了也难以瞑目,我这一生朋友屈指可数你算是一位,不想搭上你。再者……”
丁酉安静地望着齐颜,等待对方说完。
齐颜深思良久,方缓缓说道:“我觉得到此为止也不错,不想再挣扎了。”
丁酉:“齐颜。”
齐颜:“嗯。”
丁酉:“你看着我。”
齐颜抬眼,丁酉严肃地问道:“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或许是这份心事实在太过压抑,又或许是丁酉时隔五年的出现彻底获得了齐颜的信任,齐颜将《北泾史》一事,还有南宫静女的想法告诉了丁酉。
末了,齐颜幽幽说了一句:“我累了。”
丁酉亦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声,拍了拍齐颜的肩膀:“我先到药房去看看,改改你的方子,别的咱们以后再谈。”
……
丁酉更改了齐颜的药方,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了好几味“猛药”,谷若兰看过后大惊:“直呼这是虎狼之药,大哥服下后会要她的命的!”
丁酉笑了一阵:“小姑娘别乱说,我可是揭了皇榜的,齐颜有事我会第一个被杀头,你拿着方子去抓药就是了。”
谷若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成不成,你这方子我要拿给副院长过目,他老人家点头了才行。”
丁酉一把抓住了谷若兰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口中的‘大哥’其实应该叫‘姐姐’才对吧?”
谷若兰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这世上除了自己和女帝陛下居然还有人知道齐颜的真实身份。
丁酉:“不瞒你说,我与她自幼一起长大,她的身体一直都是由我来调理的,也是从我离开后才开始恶化的。宫里头的那些老顽固要是真的有用,你姐姐的身体也不会恶化到如此程度,我这幅方子是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秘方’,你只管去,我保证吃不死人。其中奥妙等以后我再讲给你。”
谷若兰将信将疑,但转念一想齐颜的情况也确实坚持不了多久了,自己和几位御医除了减缓水症蔓延什么都做不了,不如信这人一次……
谷若兰:“让我去抓药也行,但是等药熬好了你要先尝过。”
丁酉:“没问题,去吧。”
谷若兰瞪了丁酉一眼,小心揣好药方快步离去,丁酉笑着看她离开,直呼这小姑娘有趣。
这五年,丁酉在无名谷什么大事也没做,除了偶尔出谷做实验,但凡在谷内每日只研究一件事,那就是齐颜的病。
他翻看了所有面具人留下来的手札,仿佛打开了一扇大门,里面记录了丁酉从未涉足过的领域,原来自己这些年学到的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面具人手札的内容颠覆了丁酉的认知。
手札一共记录了一百多张方子,全部都是前朝公主自创的。
不少方子的用药十分大胆,其中有这样一副,配方是:断肠草,雷公藤,钩吻,鸩酒,□□,鹤顶红,番木鳖,夹竹桃,苦杏仁,乌头,情花……
虽然比例奇特,但这十一味药里面除了苦杏仁,剩下的全部都是毒物,半数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方子创造于前朝公主十八岁,方子下面还有三个成功治愈的脉案。
是前朝沧州的一家三口,得了怪病时常会抽搐,发起病来全身发痒,五脏灵海痛的钻心,当地郎中束手无策。
恰逢前朝公主携侍卫云游至此,替这三人诊治,开出了这个方子并将人治愈。
脉案后几页还有一段后记,据说这一家三口服下药后当场七孔流血,“气绝身亡”,当地府衙还介入了,还是前朝公主亮明了身份不顾整个村子的人反对硬生生地将这一家三口的“尸体”晾了七天七夜,到了第八天这一家三口竟神奇地“死而复生”,并当场呕出了一盆的秽物,秽物腥臭难闻,其中还有长长短短的白蛆虫。
前朝公主离开后,在手札中如是写道:经吾诊断,这一家三口误食虫卵于体内孵化,蛆虫钻入五脏及灵海之内,蚕食患者身体;故此发作起来痛苦非常。需用猛药方能根除蛆虫,虽为虎狼之药,也能治病救人。医道一途永无止境,因个人天赋造化不同,难以求同,吾亦常起孤独之感,呜呼哀哉。
然,此方太过惊世骇俗,为世人所不解,若非吾有金牌傍身,险些以命抵命,故将此方弃之不用,记于手札之内,尘封山谷之中,望后世有缘人寻得,若有知音者,只愿留下三柱素香,一杯浊酒,你我引为知己。
丁酉这才这知道:原来这座无名谷并不是前朝公主逃难时发现的,而是她在做公主的时候一手建立的隐秘据点,还在上山的路上布了五行迷踪阵,若不得要领,很难得入谷中。
这样的手札前朝公主不知留下了多少,丁酉用了五年的时间才看完,之后便对前朝公主肃然起敬。
不同于以往的救命养育之恩,而是对前朝公主的造诣和底蕴心悦诚服,只可惜……这样一个丰神俊秀的人却因一场亡国仇变成了恶魔般的模样,成了他和齐颜童年的噩梦。
这五年,丁酉通过拜读前朝公主的手札思考了很多,所以当齐颜说《北泾史》的事情时,他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
有愤慨,有心疼,有无奈,还有对“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慨叹。
丁酉是无论如何都要治好齐颜的,他的一生可比齐颜单调多了,而立之年的丁酉除了前朝公主,只有齐颜这么一个亲友。
他想拯救齐颜,想尽自己的全力把齐颜从仇恨的漩涡里拉出来,想让齐颜好好地活下去,远离纷扰看看这尘世的美好。
丁酉觉得齐颜这一生实在是太苦了,前半段被仇恨所累,后半段被情之所困,齐颜又何其无辜,为何要承受这些?
丁酉想带齐颜离开,带她去把人间的风景看看透。
不过眼下齐颜的身体实在太糟糕,已经到了药石难进的地步。必须将齐颜的身体打出一个缺口,先破后立,为日后拔除水症打下基础。
丁酉是有备而来的,他为齐颜准备了一份礼物,或许可以用得上……
只不过,现在不是拿出来的时候,无论是时机还是齐颜的身体都不能承受这份礼物。
谷若兰回来了,将所有的草药按照丁酉吩咐的计量称好了放到砂锅里。
谷若兰:“无根之水院子里存了一些,我去煎药了,药煎好了我可要亲眼看你喝下去的!”
丁酉笑了笑:“不忙不忙。”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株通体赤红的小草,折下几片叶子放到了砂锅里。
谷若兰:“这又是什么?”
丁酉竖起一根食指贴在嘴唇上:“这是我的秘方,你要保密……”
谷若兰:“这可不……”
丁酉:“欸,怕什么?熬好以后我先喝上一大碗!去煎药吧,十六碗水熬成两碗。”
……
药煎好,丁酉在谷若兰的注视下喝了一碗,等了半炷香的时间,丁酉说道:“行啦,再等下去药都要凉了,我端给她喝。”
说完不再管谷若兰,端着药碗来到了正殿:“吃药了。”
齐颜也不问,试了试温度便一饮而尽,丁酉看着齐颜木偶般的动作心里不是滋味。
丁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瓷瓶,倒了一颗朱红色的丹药出来:“诺,吃下去。”
丁酉没告诉谷若兰这粒药丸才是真正的秘方,是丁酉读遍无名谷中的书籍,根据前朝公主的手札研制出来的,其功效嘛……
丁酉转身绕过屏风,将洗漱架上的铜盆拿了出来,搬了圆凳坐到床边,将铜盆塞到齐颜的怀中:“抱着。”
齐颜:“这是……”
话还没等说完,齐颜的脸上涌现出了古怪的神情,干呕了几声后抱着铜盆“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丁酉:“不错不错,这么快就奏效了,有的救。”
齐颜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特别是从胃部到喉咙,痛极了。
原本苍白的脸颊变得赤红,死死地抱着铜盆,身体颤抖着,过了大概半炷香的功夫,突然猛地抽了一口气,向后一仰软趴趴地靠在了床头。
丁酉倒了一杯清水递给齐颜:“漱漱口,这东西残留在嘴里可不行。”
齐颜依言照办,又吐出一大摊血水,脸上的赤红逐渐消退,但苍白的脸色似乎也被这记猛药给冲淡,显出了难得的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