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抱着染血的皮毛,倏然跌倒于地。
由于他出门之际太急了些,全然不记得穿上鞋履,三日过去他的足底早已伤痕累累了。
他任由自己在地面上躺了一会儿,才细细地将嵌入足底的碎石挑了出来。
这三日,他基本没有用膳,早已饥肠辘辘。
但他全无下厨的兴致,然而,胃却疼了起来,逼得他不得不去了庖厨。
岂料,他正欲去挑水,竟然发现水缸与水桶皆是满的。
裴玉质离开前,还帮他挑了水,他委实辜负裴玉质良多。
他随手为自己下了一碗阳春面,阳春面一入口,他便想起了裴玉质用阳春面的情形。
“我喜欢素和公子的阳春面。”
“素和公子的阳春面是我平生吃过的最为可口的阳春面。”
他当时以为裴玉质是饿过头了,才会这么认为。
但裴玉质应当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的吧?
“玉质……”他食不下咽,好容易才将一碗阳春面用尽。
次日,他漫山遍野地寻裴玉质,未果。
他一连寻了五日,才垂头丧气地上街摆摊。
在他不远处摆摊做缝补生意的一婆婆见得他,松了口气:“书生,八日不见,老婆子还以为你出意外咧。”
“多谢婆婆的关心。”他其实与这婆婆并不相熟,他与这县城的所有人都不相熟,他之所以来到这县城,是因为这县城乃是他生母的出生地。
而今,素和玥来这县城做了知县,他是否应该启程离开了?
可他若是启程离开了,万一裴玉质回心转意来寻他了,他与裴玉质不是又错过了么?
他尚且记得裴玉质一面动作,一面泪如雨下的模样,他显然伤透了裴玉质的心。
裴玉质怎会回心转意?
他曾数度误会自己被裴玉质抛弃了,但这一回裴玉质是真的抛弃了他。
不若启程离开吧?他全然不想成为素和玥的乐子。
如果……如果他能按照裴玉质所希望的那样,抬首挺胸地示人,不再自卑,裴玉质是否能回心转意?
他正胡思乱想着,陡然听得婆婆道:“三日前,那汪秀才的摊子被人砸了,还被人打了……”
是裴玉质所为么?
他疾步向街头走去,他走得愈急,他的右足便跛得愈明显,但他顾不上在意此事。
汪秀才正在街头摆摊,一见得他,便煞白着脸道:“书生,有何事?”
素和熙指着汪秀才脸上的伤道:“是谁人砸了你的摊子,又打了你?是否一容貌出众的白衣少年?”
汪秀才以为这跛足书生是来找茬的,闻言,放下心来,答道:“确是一容貌出众的白衣少年,素和大人教训我那日,那少年亦在。”
那少年果然便是裴玉质。
素和熙急声问道:“那少年目前身在何处?”
汪秀才摇首道:“我怎会知晓?”
素和熙追问道:“那少年瞧来可好?”
汪秀才被那恶徒不由分说地砸了摊子,又被打了一顿,哪里会记得那恶徒好不好,故而,没好气地道:“有力气作恶应当好得很。”
我又与玉质错过了。
素和熙心脏发疼,清楚自己从汪秀才口中问不出什么了,便又回了自己的摊子去。
裴玉质既然能来为他复仇,必定安好。
裴玉质既然特意来为他复仇,必定还心悦于他。
他便不离开这县城了,守株待兔吧。
望他能早些与裴玉质重逢,他定要告诉裴玉质,他已为其断了袖,动了心。
第50章 跛足书生(十四)
三日前, 裴玉质一身的伤稍稍好了些,便出了洞穴,入了县城, 上了街去, 行至那汪秀才的摊子前, 一语不发地将其摊子砸了,并将其好生揍了一顿, 又将其踩于足下, 威胁道:“你若胆敢再找角落那书生的麻烦, 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将你碎尸万段。”
汪秀才鼻青脸肿,吓得浑身瑟瑟, 跪地求饶:“小的知错了, 小的再也不敢找那书生的麻烦了,少侠饶命。”
“望你谨记自己适才所言。”裴玉质越过一众看热闹的观客, 转身离开, 他远远地扫了那角落一眼, 素和熙今日并未出摊,不知是否已离开此地了?
他又偷偷地去了矮屋, 素和熙并不在屋内。
或许素和熙与他初见之时一般,为求多赚些银两, 去了别处摆摊,不日便会回来?又或许素和熙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经过先前之事, 素和熙必定避他如蛇蝎,且素和熙性子自卑,必定不愿再见到素和玥,于素和熙而言, 自是离开此地为好。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驻足片刻,便离开了。
而后,他回到了洞穴当中,继续打坐疗伤。
他的外伤除却左手,大多已愈合了,覆满了厚厚的血痂子,而他的内伤不知何时方能痊愈?
打坐中,他满心尽是素和熙,以致于真气紊乱,喉头腥甜。
他赶忙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宝宝,对不住,爹爹连累你受苦了。”
宝宝仅仅一月大,不能给予他任何反应,他却低喃着道:“爹爹太过无能了,又不够讨人喜欢,总是留不住自己想要之人,待你出生,恐要委屈你与爹爹相依为命了。宝宝,谢谢你愿意投生于爹爹肚子里,爹爹定会好好待你。”
须臾,他摒弃杂念,接着打坐。
他用了问情宗的心法,但并不适用于现下这副身体,经过改良后,效果不佳。
他统共拍了自己五掌,却卑鄙地避开了致命处,如若问情宗心法有效些,该当已痊愈了。
那厢,素和熙每日仅上午出摊,下午便四处去寻裴玉质。
春寒已散,芳草遍野,然而,芳草之中并无裴玉质,他甚至连一只寻常的白兔都未能寻到。
一日又一日,他只能瞧着裴玉质的皮毛睹物思人。
他已将皮毛擦拭干净了,这皮毛变得纯洁无垢,与裴玉质一般。
即便那日裴玉质对他做着那等事,裴玉质依旧是纯洁无垢的模样。
每隔三日,他便会去破庙过夜,但他未曾再遇见裴玉质。
他努力地让自己抬首挺胸地示人,可他目前为止还做不到。
又四日,面对对着他的右足指指点点的好事者,他已能做到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了。
又七日,他终于能与请他代写书信的客人对视了,然而,无人夸赞他。
无论他如何努力,裴玉质都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吧?
纵然这般想着,收了摊后,他仍是去了破庙。
他生了火,坐于篝火前发怔,直至月上中天,裴玉质都没有出现。
或许裴玉质再也不会来这破庙了吧?他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他从屋顶的破口仰首望去,入目的漫天星子让他觉得自己形单影只。
片刻后,他取出了烙饼,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他一直等到天光大亮,都未能见到裴玉质,陪伴他的仅有破败的释迦牟尼佛像。
他一夜未眠,站起身来,活动了筋骨后,便提起行囊,出了破庙。
一出破庙,他竟意外地瞧见一猎户提着一白兔,这白兔与裴玉质的原形一般大小,一般模样。
他冲到了猎户面前,急声问道:“你这白兔是从何得来的?”
猎户答道:“自是从山上打来的。”
素和熙见这白兔全身上下的皮毛完好无损,便知这白兔大抵不是裴玉质。
他顿生失望,双目一黯,抬指欲要抚摸白兔的皮毛,猎户却是闪身一避:“公子,你若想要这白兔,卖予你可好?”
纵然这白兔并非裴玉质,爱屋及乌,他自然不能坐视这白兔沦为吃食,遂发问道:“这白兔如何卖?”
猎户见这跛足书生是真心想买这白兔,趁机狮子大开口:“一百文,少一文都不卖。”
“一百文便一百文。”素和熙取出了一串铜钱,递予猎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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