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庆王府的人找过去,他和妹妹如今还在泥潭里苟且偷生。
他没什么忠君思想,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地恨皇帝、恨朝廷。
唯一让他感激的,就是庆王府。但庆王府同样是皇族,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些不信。
霍延眸光沉沉:“为何不学?”
霍煊梗着脖子道:“小叔,这句话有谁真正做到了?谁真正在乎百姓如何?既然无用,我为何要学?”
霍延沉默了。
他比霍煊更清楚,如今的大盛朝野腐败,乱象环生,皇帝昏庸,官吏不仁,根本没有人在乎百姓到底如何。
北方的蛮族耀武扬威无人问津,雪灾难民无人安抚,百姓在那些满口圣贤的人眼里,连草芥蝼蚁都不如。
着实讽刺。
偏偏这时候霍煊又道:“小叔,你不如教我,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②”
“住口!”霍延低声叱责,“谁教你的这些?”
霍煊到底敬畏小叔,垂着脑袋问:“这两句同出一书,凭何我能学那句,不能学这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霍延一眼看穿他的小九九,“祸从口出,懂不懂?”
“哼!”
霍煊扭过头,嘀咕道:“胆小鬼。”
霍延眉心一跳,这兔崽子性子素来顽劣,本以为遭难之后会有所收敛,没想到还是一点没变。
正要教导两句,院门被人敲响。
这么晚了,谁会来这?
霍延让两小待在屋内,摸黑来到院门后。
“谁?”
“霍延,开门,殿下来了。”
是冯二笔的声音。
霍延打开门,与楼喻正面相对。
冯二笔提着灯笼侧立一旁,煌煌烛光下,世子面容玉秀生辉,于黑暗庭院外,明光烁亮,惊心眩目。
“孙小娘子明日同行,今夜宿在府中。不过夜已深,省得劳动仆役整理新房,我便做主让她来与霍小娘子同住一间。”
这是通知,并非询问。
霍延没有拒绝的余地,当然,他也不需要拒绝,这本来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且霍琼一个小姑娘,确实孤独了些。
果然不出所料,当楼喻领着孙静文向霍琼说明来意后,小姑娘眼中骤然流露惊喜。
她望着孙静文抿嘴微笑,孙静文同样微笑回应。
不过一个照面,两个小姑娘便手挽手进房间。
院中动静惊醒杨继安,他披着外衣跑来,见到楼喻喜不自胜。
“殿下,您过来了!”
见小孩睡眼惺忪,楼喻不由笑问:“吵醒你了?”
“没没没,我本来就没睡着。”他连连摆手,生怕楼喻让他回去睡觉。
霍煊则瞪大眼睛瞅着楼喻。
他第一次见楼喻,楼喻正怒色斥责奴仆,其威严同小叔比丝毫不差,乍一见他,不由心中犯怵。
小孩眼睛黑白分明,明亮透彻,楼喻心生喜欢,神色温和道:“这么晚不睡觉,和你小叔做什么呢?”
霍煊诚实道:“背书。”
楼喻由衷敬佩。
他进来时院子里黑灯瞎火,没想到霍家三口就在这黑暗中读书学习,何其刻苦勤奋!
他心一软,便问:“你想不想继续读书?”
谁知霍煊狠狠摇头:“不想!”
楼喻惊奇:“为何?”
“读书无用!”小孩一本正经,“我更想练武!”
楼喻觉得很有意思,继续问:“练武做什么?那么辛苦。”
“练武可以打坏人!”霍煊愤愤道,“书读多了,就变成坏人了!”
这歪理邪说直接逗笑楼喻。
霍延捏住小孩后脖颈,威胁道:“别乱说话。”
霍煊拼命挣脱无用,瞪一眼霍延,见楼喻笑意不止,也不怕了:“你笑什么?”
楼喻双眸微弯,于烛光暖晕中,愈显眉目清灵。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若不读书,岂非不知对方弱点,可你若文武双全,便是披坚执锐,无人可挡。你出身将门,难道连这也不懂?”
霍煊:“……”
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匆忙之下,竟生出几分急智来:“你说得轻巧,如今我是奴仆,上不了学堂,请不起西席先生。”
“府中恰有夫子,明日你便可以去求教学习,带你妹妹一起。”楼喻看透他的小心思,故意逗弄他。
霍煊:“……”
他只好求助霍延,眼神里写满“我不想读书”。
霍延却果断作揖:“多谢殿下。”
霍煊顿时生无可恋。
杨继安在一旁调侃:“你别担心,夫子上课一点都不严厉,真的,不骗你。”
逗完霍煊,楼喻说起正事。
“此去盐场,以产盐为主。不过在这期间,我需要你趁机摸清盐场的布防暗哨。”
盐场一般有士兵把守,楼喻不懂古代军事,估计也看不明白布防玄机。李树是个成年人,目标太显眼,也不合适探查。
目前只有霍延最合适。
霍延颔首道:“可以。”
既已答应替楼喻做事,他就不会食言。
他出身贵胄,对形势有几分洞察之力。楼喻所做之事,看似不着边际,实则所图甚大。
若他直觉成真,或许庆州能成为霍家新的出路。
“殿下,我也可以帮忙!”杨继安毛遂自荐。
楼喻笑道:“你懂军事布防?”
杨继安很有自信:“我可以学!”
楼喻看向霍延,霍延不置可否。
原书中,霍延和杨继安就亦师亦友,楼喻没打算“拆散”他们。
多一个精英大将,何乐而不为?
“此事得问霍延。”他也没直接做霍延的主。
翌日一早,楼喻准备完毕,在庆王妃恋恋不舍的嘱咐中,率领三百府兵及数车粮食器具,往城东盐场而去。
彼时,东方欲晓,霞光万丈。
作者有话要说:
喻崽:(豪气干云)收服霍延,为我所用!
霍崽:(心思沉沉)庆州许是霍家一条出路……
作者:(狗狗祟祟)谁在上面谁就输。
ps:
①引用自《孟子·梁惠王章句下》
②引用自《孟子·离娄章句上》
第二十一章
庆州府东部盐场,名曰“青石盐场”。
为严防贩卖私盐,盐场垒筑土墙,并派遣官兵把守,布防严密。
盐工轻易不得逾墙而出,外人也轻易不得入内。
赵双四是个灶户,手底下管着十来个灶丁,在盐工眼里,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头儿,至少能与上面打个交道。
一大早起来,他动员灶丁们运卤生火,殷切交待:“月底又要交盐,大家伙儿打起精神来,上个月隔壁没交够,被训得那么惨,你们都看在眼里。”
灶丁们个个面黄肌瘦,沧桑的脸上全都布满苦涩。
这日子啥时是个头啊?
远处浮光跃金,天高海阔,本是一番壮丽辉煌之景,却无人欣赏。
盐工们只是麻木地在盐场上忙忙碌碌。
赵双四搓了搓冻皴的手,正要带领灶丁们去劳作,却被监工叫住。
“大人,您叫小的?”
他跑过去,笑起来时,黝黑干裂的面容上皱纹密布。
监工神色骄矜:“今日盐场会有贵人来,为免日后冲撞,你跟我去认认人。”
说到这,他拍拍赵双四的肩,偷偷摸摸道:“这可是贵人中的贵人,要不是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这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见不着一回!”
赵双四憨厚的脸上绽放光彩,口中连连道谢,心中却有些不耐。
比起看贵人,他更想早点把盐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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