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为山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哪能指望他会照顾别人。
像他们这个阶层,护理病人有医生、护工、保姆,谁会需要亲自动手?
傅为山自然也很难体会到,长期卧病在床数日子的患者,内心是如何苦闷。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
这些道理傅之章都知道。只是,有天天陪在床前的、温情脉脉的长子做对比……
他想,自己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到头来才发现,居然还是私生子最和自己亲近。
有次傅之章听到,连傅为山也在外头问医生:“我父亲还剩下多长时间?”
他瞪着天花板,醒了一夜——毕竟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肝和肺,也折磨得人难以好好休息。
过了两天,傅之章便叫来御用律师,修改了关于财产分配的遗嘱。
得知了此事的傅金池,伏在他的病床边上,也丝毫没有贪婪之色,只是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我要钱有什么用?我只有您一个亲人了,只要您能好起来,对我来说就胜过一切。”
傅之章拍拍他的手:“你是我儿子,该给你的,还是要给你的。不然,我也不能放心地走。”
……
坐在严子书对面,傅金池玩着筷子敲桌沿,笑得要多冷有多冷:“可惜傅之章是个短命的,他的太太也一样短命。吵了大半辈子,最后都是得了癌症病死,这两个人倒是很登对的。”
严子书垂下了眼。
但有一说一,傅金池的手艺的确是好的。
这个周末,似乎傅金池打定了主意要赖在他家里。晚些时候,傅金池甚至叫了送药上门,内用的外服的,搞得严子书微微无奈:“我没听说过一夜情是这样搞的。”
傅金池反问:“怎么听意思你还搞过很多?”
严子书道:“不必试探,我没有滥|交的爱好。”
傅金池笑道:“我看你也是比较像新手,唯独口头厉害。”
严子书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又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傅金池又道:“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严子书只好乖乖伸手:“谢谢,我自己来。”
他窝在沙发上,不得不说也有些疑惑,只觉是自己一再放低底线,才放任傅金池待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活动。但事已至此,暴力将对方赶出去似乎没必要,也显得很矫情。这和他想象中的场景并不一样。他本以为他们应该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事后潇洒告别毫不留恋。
只是傅金池有一点说准了,他此前也的确没有一夜情的经验可供参考。
更没有和谁建立长期稳定的亲密关系的能力和经历。
虽然于严子书而言,被追求是家常便饭,但其中大多数人无异于飞蛾扑火。
他的理智太精密了,以至于太容易伤人。
过于胆怯懦弱的追求者会被他的冷漠吓退,过于强势粗暴的又会立刻激起他的反弹。
只有傅金池,似乎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恰好到处的力度,稍微向前迈进了一步。
但也仅限于此了。
一通工作电话把严子书叫回现实。
其实也不是十分紧急的事项。只是打来电话的人知道他7×24待机,所以没有顾忌,而严子书果然也无缝切换到工作模式,马不停蹄地又call到相关员工那里,毫无愧意地搅扰别人周六的清闲时光。
他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平板电脑,准备处理文件用,并欲语还休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意思是傅金池真的该自觉该滚蛋了。
在严总助的世界里,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
由于他还经常半夜搅人清梦,不是没有员工怀疑或者诅咒他私下没有姓生活。
现今证明,就算有了,也不能阻止他投入加班。
见状,傅金池也不再缠黏,乖觉地换回了自己昨天的衣服。
只是他走之前,倒还没忘了抱着严子书,讨要自己之前被拉黑的说法。
“考虑到我的工作微信经常需要在公司电脑登录。”严子书乜斜他,“如果傅先生将来还打算给我发疑似姓骚扰的消息,恐怕还是保持拉黑比较安全。”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么。”傅金池的语气似有不满。
严子书的办法就是给他推荐了那款不留聊天记录的APP。在傅金池当场下载,并承诺不再明目张胆通过工作渠道进行姓骚扰的前提下,他的账号才总算得以被放出黑名单。
“对了,说起正事的话,还有这么一件。”临走前,傅金池似乎想起什么,轻描淡写地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次诈唬李长安,我后来又去安抚了他一下。李长安那个人气量太小,总要再给他点甜头,也免得你们两个冤冤相报,以后在公司里变成斗鸡眼。”
严子书便挑了挑眉:“哦?是怎么安抚的?”
傅金池说得很随意:“急人所急,投其所好,他现在缺钱,我只好让人给他送了张支票。”
他没说支票的金额,但严子书不认为会是很小的数字,并且事情听起来也没那么简单。
果然傅金池又凑到他耳边:“而且,既然澳城那边赌场的老板也肯卖我几分面子,我好不容易才拜托人家,同意在欠款方面再多宽限李长安一段时间,还给他提高了赊欠筹码的额度。所以他现在也不用急吼吼地筹钱了,等以后手头充裕了,再慢慢还就是了。”
轻飘飘的声音,却似巨石投入湖中,霎时在严子书心里惊起骇浪:“你……”
他望着傅金池矜贵昳丽的眉眼,听他用一副“我是为了他好”的无关紧要的口气,诉说自己为这个沾亲带故的表弟做了什么,却觉得丝丝凉意窜上后背。
恐怕只有鬼和三岁的小孩子,才会相信李长安会拿着这张支票填赌债的窟窿。
明知对方是输红了眼的赌鬼,还体贴地给他一笔钱,再给他宽限一段时间,甚至容许他滚雪球一样继续从赌场赊欠筹码……谁都知道后果没有第二个。
赌鬼只会一头扎进陷阱,欢天喜地地拿着这笔钱妄图“翻本”,直到再次一塌涂地,输光心肝脾肺肾,输掉身上最后一块零件,从深渊跌进更加暗无天日的深渊。
而傅金池其实什么坏事也没做。
说起来,他反而是好心地接济李长安,暂时免其于经济困顿的恩人。
所以傅金池笑着问:“我怎么了?”
他抬起手,拨弄严子书乌黑的鬓发。
是对方自己要滑向地狱。他傅金池只是事不关己地笑着,伸手推上一把而已。
从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让严子书切实而清晰地感觉到,傅金池是真的恨着这些人。
他真的想看他们死。
带着无差别的恶意。
半晌,严子书喟叹似的出了口气。
算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恐怕现在李长安本人还很高兴呢,不是吗?
严子书心思澄明,转念之间,甚至已经想到,既然有赖于傅金池“慷慨解囊”,李长安现在不仅解决了被追债的燃眉之急,还有了笔可以继续上赌桌的意外之财。短时间内,他不管是从情绪上还是经济上,多半都没理由再回到公司和自己作对。
更重要的是,之前严子书当着李太太的面发出暗示警告,不可避免要令她产生疑心。
这是不乏风险的一步棋,如果此时李长安赌博欠债将近一亿的秘密掩盖不住,顺势暴露,双方打架之余,显而易见的是,严子书就是点燃他们战火的明晃晃的导火索。
好在,若要等李长安把傅金池给的支票造完,甚至让欠下的一个亿赌债滚成三个亿五个亿,听起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来赌场那边,还会颇哄上他一段日子。
等到过个一年半载,届时就算重新闹起来,最大的矛头已不在严子书身上。即便李太太再想起这茬,她手头上多半已掌握许多新的证据,严子书做过的事也会被这个时间差冲淡了。
这么说来,傅金池的“安抚”,确实该值得他再次道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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