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觉得可惜的是,一个人的饭量很难把握,一不小心就煮多。
他把白瓷碟放到餐桌上的时候,傅金池正身处临市的一处公墓墓园。
灰色的大理石墓碑已经有些年头,有风吹雨打的陈年痕迹。相框里嵌着年轻女人的黑白照片,傅金池冷眼看着,女人相貌极美,是他的母亲,但已经支离破碎,被污染成一片通红。
因为有人用红色喷漆,在墓碑上触目惊心喷了两个大字:
“女表子”。
第43章
墓园位于一片靠海的山岗上, 冬天的风从海面上吹来,冷得刺骨。
公墓管理员站在他身边,点头哈腰, 不住道歉。
“对不住, 真对不住, 傅先生, 你看这,我前几天来巡视的时候还没有呢,不知道哪个龟孙子干的,妈的这都什么人啊,素质真差, 我们肯定想办法给你清理干净, 就是照片……”
“没关系,不全是你们的错, 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故。”傅金池看他一眼,温和地笑了笑,甚至反过来安抚管理员,“照片再洗一张新的就行了,回头我让人送来。”
公墓管理员如蒙大赦, 满口道谢,并且偷眼看他。
眼前的男人一身考究的黑色羊绒大衣,身材高挑,两手抄在兜里, 从头到脚笔挺得像条直线, 有点老港片里□□的感觉。
加上这墓碑上被喷的红字,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江湖恩怨。
但也不像, 态度不像。
这傅先生为人特别客气, 意外地好说话。你说,乍看到亲生母亲的墓地被糟践成这样,泥人都有三分血性吧?人家一点儿都没迁怒,还善解人意地配合墓园管理处工作,商定解决方案,真不是一般的好涵养。哪有这么雅量高致的□□?
公墓管理员当下定意,一定得给人处理好了,不然实在汗颜。
讨论完后续处理工作,傅金池才道:“我自己在这待一会儿,可以吗?”
“啊,成!”公墓管理员反应过来,作势离开,“当然成,您有问题再给我打电话。”
墓园无边惨淡,毕竟很少人会在新年这么喜庆的日子,专程前来扫墓祭拜。
傅金池抬眼望天,日色冷白,昏昏无光,天空中看不到太阳,只有薄薄一层浮云。
却让人觉得那是无边愁云笼罩,一股漂浮而孤独的感觉像海潮般漫漫袭来。
他的目光回到墓碑上。
女表子。
丑陋的字体鲜红得刺眼。
傅金池没去苛责管理员,他知道这一片狼藉是谁干的——这是个明晃晃的威胁信号。
但听说,即便他们道上的规矩,也是辱不及先人,否则都会被认为下作了。
他没有笑意地扬了扬嘴角:傅太太还是给她不中用的儿子留了疯狗的么。
如果没有被喷红漆,这碑原本是好看的。照片下方,石面上雕刻着一朵繁复逼真的茶花,因为他母亲生前喜欢茶花,当初迁坟、立碑,他一手操办,也花了不少钱。
但傅金池祭奠时,总是双手空空,一次也没带真花来过。
去港城前,他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站在碑前,对她说:“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记住教训,只会懦弱地摇尾乞怜,什么都不会有人施舍给你的。想要就自己去抢啊。”
他母亲当然没法去抢什么,也不会对此表达意见,她已经长眠了很多年。
她不仅不抢,甚至一切都放手,还把他也丢下了。
修长的手指触摸了一下照片上女人的面容,红漆早已凝固干涸,还被美工刀划得凄惨。
小时候他这样伸手,可以直接摸到母亲的脸,现在没有机会了,竟也并不觉得怎么悲伤。
这双手已经长大了,变成了一双可以搅风搅雨的手。
傅金池对她的感情却只剩下漠然,无喜也无悲,无爱也无怨。
他始终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既不是为了她而报复,甚至也不是为了自己。
他只是心中有太多的恨,无处安放。
傅金池站了许久,面对她,连想说的话都找不到,最后也只剩一句:“我走了。”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机,只是运营商的广告短信。
傅金池顺手切换到其他软件界面,盯着严子书发来的消息看了一会儿。
只有一条,字斟句酌,仿佛只要对方不方便,就绝不再次打扰。
他明明看到,却没有回,看看发件时间,已经快过了一天。
傅金池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冷淡中略带苦恼的样子。
但他想了想,仍旧把手机锁了,原样装回兜里。
*
元旦假期之后,一回来上班,公司便开始种种工作总结会议。个人工作述职到部门,部门工作述职到老板,分公司工作述职到总部……跑跑颠颠,一整年的忙活,表功在此一举。
唯一能鼓舞人心的是,述职完后,就去温泉山庄开年会,而且不占用周末时间。
社畜最爽的事,莫过于利用工作日搞团建,因此公司上下一片皆大欢喜的氛围。
临行的前个晚上,严子书收拾好东西,却衣着整齐,坐在沙发上等待。
对于别人来说是带薪休假,对他来说则是个剧情节点。
时钟指向十点多的时候,他不出意外地接到了久未见面的纪晨的电话。
不过,在把手机放到耳边之前,严子书对发生了什么已经心知肚明。
这阵子纪晨跟傅为山为了相亲问题闹了很久,纪晨质疑对方不是真的爱自己,傅为山却傲慢自大,死不认错的主儿,反倒觉得乖巧的小白兔学会了亮爪子,不治一治是不行了。
不知道第几次吵得脸红脖子粗之后,纪晨提出了分手。
傅为山冷笑着告诉他开弓没有回头箭,让他不要后悔。
——这是严子书跟Helen之前在办公室外面偷听到的。
但分肯定是分不了的。按照狗血文的套路,主角受跟主角攻闹崩的时候,一定会屋漏偏逢连夜雨,遭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不幸,方能逼他低头求救,一路继续虐下去。
根据电话那头期期艾艾地描述,严子书打了辆车,找到一处破旧的居民小区。
他敲门,有彪形大汉把他带进去,大冬天的露着膀子,还是花臂,但记不清是不是以前遇到的那两个了。客厅中央没有茶几沙发,但有幕布和闪光灯,中间绑着一个白条猪。
是被人扒光了五花大绑的纪父,鼻青脸肿。
三四个魁梧的男人往屋里一镇,空间都变得特别局促,有个莫西干头手里拿着相机。
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这一套,但属实没什么新意。
严子书看了眼被人按在一边的纪晨,又看看地上:“他欠了多少钱?”
脖子上挂了三条金链的男人开口,脸上横肉翕动:“也好说,二十万。交够钱走人。”
“没有!没那么多!他敲诈!”纪父哭嚎起来,“上个月还是十八万!”
金链踢死狗一样踢了他一脚:“你他妈有本事借,不知道什么叫高利贷?”
“求求你们,别再打他了!”纪晨近乎崩溃。
严子书倒是心无波澜,就说赌狗早晚有这么一天,不出事是不可能的。
金链转向严子书,指了指地上的白条猪:“拿不出钱的话,我们今天就按规矩办事。”
严子书咳了一声:“你们拍这么一个老头儿的裸体……可能也不太值钱。”
“废什么话!”开门的花臂掐起纪晨的脸,“他儿子不是挺白净的?用他也行呗。”
纪晨奋力挣扎起来。严子书制止:“先等等,借个房间,我跟他单独说会儿话。”
催债的一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让他们到旁边的房间去:“快点儿决定!”
严子书像提小鸡仔一样把哭唧唧的纪晨扔了进去,转身关上了门。
纪晨泪眼朦胧,他就像面对捕猎者吓得不会跑的小动物,已经失去应对危险的反应能力,抓住他的袖子不放。在刚刚看到严子书进门的一刻,他犹如看到了救命稻草。
毕竟这是他认识的人里,除了傅为山,唯一能想到的有财力也有能力的求助对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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