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天子紧蹙的眉已舒展开来。
他笑着看向一脸亢奋的童海霖:“那便先由爱卿率人于此尝试一番。”
身为都水使者,找过枪手的童海霖也并非完全是个吃白饭的。
他主管与擅长的部分,都是相对规模较小的农田水利。
童海霖之前虽多在北地活动,但听完江玉珣的话以后,他不但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且短短时间便有了初步的计划。
兴奋到面红耳赤的童海霖立刻上前:“臣遵旨!”
语毕,他忍不住眯着眼睛向四周看去。
江风吹过沼泽。
大片大片的水草随之荡漾。
此法虽暂还未得到验证,但童海霖已不由自主畅想起来。
他好似已能看到未来此地良田万亩,鱼米丰饶的样子。
并为之心神荡漾。
※
正在兴头上的童海霖,当下便回楼船画起了图纸。
同时又问天子要来几名士兵,打算在沼泽上随便找个地方试验一番。
而宣文力仍心有不甘地邀皇帝去圩田细看。
似乎是打算坚持到底。
与应长川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江玉珣极其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冷静下来的江玉珣,终于无可避免地……想起了昨晚的事。
江玉珣睡觉一贯安静,但是一想到那扇薄薄的隔门,他便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门可一点都不隔音啊!
也不知道昨晚我有没有说梦话?
如果说了的话,应长川又有没有听到……
此刻,江玉珣简直是将“心虚”两个字直接写在了脸上。
低头努力缩小存在感的他没有看到,众人纷纷将疑惑的视线落了过来。
天子脚步一顿,忽然转身问道:“爱卿可是有话要同孤说?”
清懒的声音,猝不及防自江玉珣耳边传来。
应长川身边这些大臣,业务能力如何且先不说。
“为官之道”却都了如指掌。
听到“同孤”这两个字后,众人纷纷在侍从的搀扶下朝别处退去,甚至就连玄印监也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江玉珣:?!
喂,你们别走啊!
抬头的工夫,周围便剩下了江玉珣与应长川两人。
而不远处的庄岳,还不忘朝他欣慰一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被众人抛弃的江玉珣瞬间心如死灰。
“对……”江玉珣无比艰涩的开口道,“臣方才想问问陛下,昨夜有没有听到臣讲梦话?”
他的语调轻极了,如涟漪自人心间荡过。
话音落下,自觉丢脸的江玉珣忍不住低下了头。
应长川下意识垂眸,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沼泽中很难走路。
为了把庄岳顺利拖来,江玉珣简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晴蓝色的外袍随着他动作从肩上滑落,露出一小片刺眼的白。
随手束在脑后的马尾,早不知何时松松散散地垂了下来。
应长川突然移开了视线。
江玉珣睡觉虽不安稳但很安静。
隔门另一边的他,昨夜只听到了江水拍击船舱的声音。
应长川缓声道:“昨夜……”
江玉珣立刻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应长川本欲实话实说,可见江玉珣这紧张的样子,他心里忽又起了一点逗弄的念头。
“爱卿自己不记得了吗?”
啊?
江玉珣的呼吸瞬间一滞,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臣真的不记得了。”他如实回答。
应长川轻轻笑了起来,缓步向前而去。
一会后,方才略带遗憾地轻声道:“孤昨夜什么也没有听到。”
江玉珣:……我就知道!
江风吹来一丝水腥气。
耳边满是水草摇晃的沙沙声。
应长川与江玉珣一前一后行走在沼泽之中。
半晌后,江玉珣终于忍不住趁着四下无人时,偷偷朝应长川的背影咬牙切齿起来。
走在他前方的天子,唇边的笑意则始终未落。
-
东南三郡并入大周版图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辰江附近并没有什么行宫别院。
安全起见,这一路众人都住在楼船之上。
这日下午,江玉珣并没有跟随应长川一道前往察看圩田,而是带玄印监去了周围小镇。
——他此行并非闲逛,而是去探查周围风物。
等晚上回到楼船上时,江玉珣随身携带的本子不但已被记满,自己与玄印监的手里也塞满了东西。
甫一登船,他便遇到了庄有梨:“阿珣,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们去市集上买了些东西,你要不要来尝尝?”说着,便将手里的荷叶打了开来。
“这什么东西?”庄有梨凑上前来看。
“叫做米糕,你尝尝看 。”
“米糕……”庄有梨凑上前来嗅了嗅。
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接着又退了回去:“算了,我还是不尝了。我娘只准我吃船上的东西,不让我去别处乱吃。”
闻言,江玉珣不由替他遗憾起来。
这个时代的东南三郡物产并不丰饶。
米糕是难得的“零食”。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船舱内走。
江玉珣回来的有些晚,船上众人已经用过了晚餐。
听到他还未吃饭,庄有梨不禁说道:“……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不吃怎么行呢?还是去叫人给你做点吃的吧。”
楼船上不比昭都,在这里做饭要麻烦许多。
江玉珣晃了晃手上的米糕,摇头说:“不用,我现在还不饿。更何况我还有它呢。”
陌生的甜香传至鼻尖,庄有梨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想到娘亲的话,他赶忙屏住呼吸:“那好吧……”
-
深夜,楼船上。
此时大概九点多,船上众人皆已进入梦乡。
在外面跑了一天的江玉珣也有了困意。
然而他刚洗漱完躺下,便意识到了不妙。
——完了,我好像有点饿。
江玉珣忍不住揉了揉肚子,放轻动作从榻上坐了起来。
并下意识将视线,向船舱外落去。
要不要出去找些吃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便被江玉珣强行压了下去。
这间船舱外满是内侍官。
自己要是现在出去,定会生出不小的动静。
江玉珣纠结了一下,忽然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小案上。
他刚才买来的米糕摆在那里,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甜香。
犹豫了不到三秒,江玉珣便推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今晚楼船并未航行,而是停靠在白天那个渡口。
此处江流迟缓,连浪声都小了不少。
江玉珣甫一下榻踩上地板,耳边便传来了细小的“吱呀”声。
见状,他瞬间紧张起来。
赤脚下榻的江玉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确定应长川没有被自己吵醒后,方才缓缓挪至桌案前,无比紧张地掰了一块米糕送入口中。
然而……江玉珣忘记了这个时代的糕点制作水平,远远落后于现代。
敞开放了一会的米糕,竟然变得松散干燥。
一口下去,还没有尝到甜,他便先被噎到了。
江玉珣:!!!
他下意识在桌案上寻找水壶。
江上行船颠簸,担心水壶坠地生出异响惊扰圣驾,江玉珣所处的船舱内是不设水壶的。
若想要喝水,只能去舱外找内侍官要。
强忍着窒息感翻找半天后,江玉珣终于认命了。
天要亡我。
……这一次真的没开玩笑!
江玉珣忍着咳嗽从桌案前起身,想要推开舱门找水。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吱呀”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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