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江玉珣突然意识到:应长川自始至终,都没有因为自己的话,显露出半点惊讶。
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事实可不就是这样吗!
“陛下才是深谋远虑。”江玉珣恨得牙痒痒。
老奸巨猾!
应长川这个心机男!
——他虽然不知道debuff的存在,但早就摸透了自己性格。
应长川今天,故意将自己留在殿内。
为的,就是要自己当着聆天台众人的面表明立场,与其划清界限、彻底对立!
从今往后,自己与应长川,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爱卿不悦?”应长川听出了他话里的情绪,非但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
“说的时候自然痛快,但说完便想起,臣与您不同,身边无一人保护。若大司卜气不过想杀臣,随随便便就能取臣性命。陛下今日赏了一场大戏,倒是开心了。可是臣死到临头,怎么可能开心的起来?”
大司卜虽然只是个吉祥物,但是自己连吉祥物都不如啊!
如果那老头真被气死,聆天台第一个讹的人,绝对是自己。
江玉珣的话,颇有有几分赌气摆烂的成分在。
没想听完,应长川竟然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是孤欠缺考量。”
哈?
应长川吃错药了吗。
“来人。”应长川转身,看向殿内。
玄印监立刻单膝跪地:“臣在——”
“传孤旨意,从今日起,玄印监右部众人,皆听侍中江玉珣指挥,不得有违。”
“臣,遵旨!”
什,什么?
江玉珣随之一怔。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玄印监,共分左、右、上三部。
应长川今天,竟然直接将三分之一的力量……给了我?
莫不是在做梦。
江玉珣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连领旨谢恩,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应长川提醒:“爱卿不想对朕说些什么吗?”
哦哦,谢恩。
缓过神来的江玉珣,立刻行礼,还没来得及道谢,便先一步真情实感地承诺道:“臣从前,的确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往后再也不偷偷于心中,说您小心眼了。”
江玉珣:……?
江玉珣:!!!
第7章
空气,好像凝固在了这一刻。
不只江玉珣,就连殿上侍者,也目瞪口呆、低头屏息,生怕一不小心受到牵连。
少年清楚地看到,应长川轻轻挑眉,似乎是对自己的话,生出了兴趣……
完了,他该不会要问我,还在背后说过什么了吧!
人生的走马灯,于这一刻在少年眼前浮现。
江玉珣万念俱灰。
自己怎么看,怎么像老寿星吃砒霜——活腻了。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他绝望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通报声。
宦官尖细的嗓音,划破流云殿的寂静。
——应长川公事繁忙,大司卜刚被扶走,又有人来这里面见圣上了!
天子略为遗憾地敛了敛神,重新坐回席上。
……好险!!!
江玉珣长舒一口气,以为逃过一劫的他,正准备庆幸。
却见应长川拿起放在桌案上的奏章,随手翻看两页,又放回一旁:“爱卿既为侍中,便应熟悉奏章、公务。”
江玉珣垂眸:“是。”
“这些旧日奏章,闲来都看了吧。”
这些,奏章,都?
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卧槽,他说的……不会是桌案前这座一米多高的小山吧?
我高考都没看过这么多书!
天不遂人愿。
天子话音刚落,几名宦官便凑上前,合力将这座山搬了起来,送往值房。
手背,都绷出了青筋。
面对此情此景,江玉珣默默将刚才那番话,撤了回来。
说早了,应长川还是那么小心眼!
-
雨断断续续,下了小半个月。
江玉珣也在公文堆里,昏天黑地地泡了小半个月。
期间,田庄不断有人写信,劝他将流民遣走。
江玉珣没有这么做,而是画了几张图纸,托玄印监带回了家中。
等看完所有奏章,并将顾野九安排进玄印监右部受训后,终于见到了穿越以来第一个大晴天。
可惜天气再好,江玉珣都只能待在流云殿内,陪应长川加班。
“都水使者童海霖到——”
太监声音刚落,江玉珣便深呼吸,摊开了纸笔。
身为侍中,他不但要收发文件,偶尔还得做会议记录。
万幸,江玉珣虽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但是骑马射箭、读书写字一类的技能还在。
流云殿上,身着苍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手捧本册,伏跪在地:“启禀陛下,这是最近三日,昭都附近河流的水情信息。”
“都水使者”负责包括河渠水利在内,所有与水有关的事务。
近日暴雨,正是他最忙碌的时候,往来行宫也很频繁。
太监弯身,接过记录水文的本册。
用丝绢细细擦拭过后,方才送到天子手中。
应长川缓缓翻阅:“京畿灾情如何?”
童海霖的神情,有些忐忑。
他先偷瞄了一眼应长川,确定皇帝心情还好,这才开口:
“呃……怡河水位暴涨,有溃堤的风险。按理来说,应该提前将两岸百姓,转移至安全地带。但是这一次,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配合,其余各处情况还好。”
应长川的手指,轻轻在桌案上点了两下。
“哦?为何不迁。”
这一次,回话的人变成了玄印监。
“回禀陛下,几日前,怡河两岸有百姓,偷偷找来民间巫觋,卜算问天。那巫觋说‘只要祭天,怡河边的雨就会停,大家安心住着,不必迁移’,百姓照做之后……天正巧放晴了。”
这巫觋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
但百姓却因此,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原本纠结要不要转移的人,彻底安下了心。
玄印监顿了顿,又补充道:“巫觋与找他卜算的百姓,已被吾等处理。但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话说至此,他已冷汗淋漓,声音也不住颤抖。
“请陛下责罚——”
应长川轻轻笑了一下,没有理会玄印监,任由他继续跪着。
听到这里,少年手腕忽然一晃。
墨点砸在纸上,留下刺眼的痕迹。
江玉珣想起他们说的,是哪段历史了!
受巫觋言论影响,怡河两岸百姓不肯配合,转移的事始终停滞不前。
谁知这时,突降暴雨。
雨量之大,前所未见。
怡河瞬间决堤,上千人随之丧生……
“原来如此!”童海霖恍然大悟,接着又小声嘀咕,“怪不得他们怎么也劝说不动……”
江玉珣一点点攥紧了手中的毛笔。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够改变历史。
但此刻,知晓结局的他,竟然第一次,生出了想赌一把的念头。
……置身事内,江玉珣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袖手旁观。
“启禀陛下,”少年放下毛笔,第一回不等应长川问,就主动转身行礼说,“臣想去怡河边试试。”
“你?”童海霖下意识质疑。
江玉珣莫不是昏了头,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应长川则轻轻靠向玉几,末了,逐渐敛起笑意。
他没有问江玉珣“凭什么”。
而是问:“为何?”
满朝文武,无不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管明哲保身。
唯独江玉珣,从不敛锋芒。
“今年的雨水,比以往丰沛,怡河决堤的风险也更大。必须提前迁走百姓,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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