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屋为八道隔扇门排开,外设六阶白玉台阶,台阶上依次摆了名贵盆景、奇花珍葩,再架了嵌宝石的巨大红珊瑚摆设一座,镶玉石金骆驼一座,翡翠大白菜一尊,摆设下铺了织金缕银的软红长毯,又养了几只绿幽幽的孔雀,叫它们在院内随意走动,使整座府邸不似□□魁|首聚集之所,倒更似是一处供达官贵人消费用的顶级奢靡之处。
寇子今瞧了以后都有些难绷,低声吐槽道:“这些确实是好物件儿,但我在老头子家的仓库里都见过类似的,若是他来摆设,可不会跟摆摊一样这么密密麻麻地陈列开来……”
我淡淡道:“你们家世代累积,自然不必特意彰显富贵,可聂家这么多东西抢掠而来,都是沾着血和人命的物件儿,自然是要都摆出来炫耀一番的……”
说着话儿的功夫,他已受邀落座。
一百零八席的位次里,又分了前三十六席,中三十六席,后三十六席,我们则被安排在了中三十六席的第十席。
这光是安排个座位下来,就闹得不愉快。
混黑|道绿林的对座位次席尤为讲究敏感,坐什么位置就代表你这人在大家心中是什么位置,甚至有些名号也以次席来记,什么“陈五爷”、“李四娘”,不是因为他们在家排行第五第四,而是因为他们在帮派里的次席就只是第五第四,没了坐席,没了秩序,一切可都乱套了。
而且,坐在前席的人不光吃得不同,喝得不同,连得的礼物也不同。因此被分到中席后席的,便觉是聂家嫌自己地位不够、名声不显、实力不劲,而分到前席的,又深觉自己得了聂家青眼,自然高人一等,看中席后席的眼神则更是不同。
寇子今吐槽道:“这好些人都不服坐席安排,只怕一会儿还得打上一顿,抢到前席才罢休,这安排不是添乱吗?”
我却道:“用简单几个抢座位的把戏,就能引一群人生出无穷的嫉妒嫌隙,把宾主之间的矛盾转成客人之间的矛盾,这哪儿是添乱,这就是故意的啊。”
我们吐着槽的功夫,果然已有人动起手来。
来自胜希堂的“华摧拳”孟曙华,此刻已和白珠城的“绮衣珠剑”白氏姐弟打了起来,而双方坐席只隔了区区一个座位。
来自千影宗的“对影成三人”付影霜、齐影野、苏影鸿三兄弟,又和位于前席的半尺楼的胡星阑胡副楼主打了起来,双方隔的坐席倒是不近,纯粹是有昔日仇怨。
来自香潭聚的“百香居士” ,又和来自琼极岛的几位走私致富的岛主们干了起来,这个就不是旧怨,纯粹是“百香居士”疑似非礼了岛主带的侍女,岛主们就要把他揍服了。
这三方有人打起来,自然也有人拍手叫好,有人鼓掌起彩,有人恨不得以身替之,有的干脆开始现场下赌注。
这都还未正式开席呢,场面就已经是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蓬然景象了。
寇子今见得这等鸡飞狗跳,更是有些坐不住了。
“这聂家的掌权人都未见到一个,这……这就打起来了?”
“不必管他们,打到一半肯定会有人出手的。”
我站在他身后,看似正襟而立,却以目光逡巡四处。
“你倒是着眼看看,瞧梁挽会不会就躲在这些人之内。”
“他可没有本少爷这般买通人的钱力,也许不是躲在这些人之内,而是潜伏进了庄子里,在房梁或屋瓦之间?”
我马上指正道:“这院子附近是三步一暗哨,五步一暗卫,房梁附近则有暗桩暗弩的痕迹,想在这样的环境里藏人很困难,他更可能是在这些宾客之中。”
寇子今忍不住看我:“真不愧是你,我只看出暗卫暗哨……”
我们说话的功夫,白氏姐弟已用珠剑在那“华摧拳”孟曙华的锦衣上戳了两个窟窿,这一戳下去就掉了好些个镶在衣服上的金豆子,孟曙华吃痛怒吼之下,反手一记老拳打在姐弟二人身上,又打落了好几粒缝在衣衫间的细密小珠。
这下双方急红了眼,眼看要从打金打珠演变成打生打死。
忽有一道令人肌腱一紧的劲风从天而降。
一把宛如砍山过海的巨剑,忽如撕裂苍穹的巨剪一半,忽的跃过人群,骤然劈下!
劈在了孟曙华和白氏姐弟之间,把三方都用浩然滚荡的无形剑气给震翻了十尺之远。
同时一道儿锦斑阑珊的人影儿在巨剑上踩了一踩,凭空一飞升天,又同时往三个方向飞了一飞,把三个人带了回来,一把扔回了各自的坐席之上。
这一震慑,使得还在打架的另外两拨人当场震住。
而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那使巨剑的,是一位面姿宛如凉玉清山的白衣青年,其容其貌犹如人造的玉像,透出格外威严与冷漠,可就是没什么人气儿。
只是他一抬眸之间,那副尊贵目光俯瞰全场,全场便无一个敢再呼吸自如的。
连我为了避免被看出,也装作胆怯地低下了头。
唯独寇子今这个胆子大的,低下了头之后还悄咪咪看一眼,等到聂云珂把视线收回来以后,他才忍不住看向我,张大嘴问道:
“这……这莫非就是聂楚容麾下第一高手,‘悲雀剑’聂云珂?”
我闭上了眼,暗暗叹了一口深沉的气。
这确实是聂云珂,也是我的堂哥。
他是聂楚容的远房堂弟,也是我在聂家诸人里好感度最高的一位,为的就是他不沾世事,只一心醉于武学,修的是巨剑,用的是无形剑气,泛的是一股磅礴浩然内力。
怎么如今,连他也舍了自身的清净,折身做了这护卫?
而那锦斑阑珊的人影儿立定之后,众人才看出这是一位面带笑容的锦衣公子。
说锦衣又不止是锦衣,因为他身上的一段锦缎衣衫,颜色杂锦异常、花纹繁复至极,好像是缝合了重锦、细锦、月华锦、雨丝锦、浣花锦,一个人身上就展示了从南到北、从古到今的奢锦华缎,绣满了各色吉祥纹路,如什么夔龙、鸾凤、辟邪、狮子、麒麟、鹿、仙鹤、鱼等。
一句话,常人能绣的他已绣了,王公贵族才能绣的,他竟然也敢绣了!
连见多识广的寇子今看了都是啧啧称奇,忍不住看我:“这把衣衫穿成染色铺的我看过,可把衣衫穿成整个锦缎庄子的,我可是第一次瞧见,这位到底是……?”
与看向聂云珂不同的是,我的面上带了十足的不屑和冷色。
“聂家五子,除了我大姐聂楚惊在聂家内乱中死去,老二聂楚师争位失败而退居二线,老四聂楚容继承家业,也就这位老三聂楚色最为活跃,也最为可恶!”
寇子今奇道:“就是那个人称‘一人百色’的聂楚色?”
我冷嘲道:“他穿得色样繁多,色胆也是包天,若不是聂家的势力替他遮掩,就他犯的那些罪够他到天牢里住一辈子的了。不过是一个管不住脑子的色鬼虫豸,也敢来这儿?”
寇子今有些喃喃道:“你对自己的家人可真是瞧不起啊……”
我瞪他一眼:“你说谁家人呢?”
他低头不语,我也觉得自己不能做得太过,毕竟明面上我还是他的随从。
聂云珂一把巨剑吓退了众人,冷眼厉色地背着巨剑,退了下去,而聂楚色却把那三个要落地的人给扔回了坐席,还好声好气儿地上去敬酒,笑脸赔罪道:“云珂是个粗人,不懂规矩,我在这里给几位赔个罪,几位且吃好喝好,莫要失了兴致才好……”
这一个黑脸一个红脸唱下来,真是一出出哄人的好戏,白家姐弟和孟曙华本有些下不来台,被这么一威吓一赔罪,又跟着应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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