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抬眸,一股脑儿全塞给了云清:“拿去,不要受伤。”
“此刻距寅时尚早,我先睡一会儿,到时间了你叫我,我陪你一起打星星。”
“……”
怀中灵器沉甸甸。
云清盯着长生片刻,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竟有种缱绻的温柔:“长生。”
长生被这样的目光和声音围绕,只觉耳尖又在微微发烫。他笑了下,由衷道:“你一定能成功的。”
不过成功后,他便会恢复当长生师尊时的记忆……
男人立刻点头,仿佛推销自己:“我当然会成功,毕竟我是你的师尊,是师兄是爱侣是仙尊,且身长九尺,实力强大,不老不丑......”
“关门出去!”
“......哦。”
狐狸精气鼓鼓将自己裹进被子,蒙住头顶。男人起身,沉默走到房门口,忽然又停步,面无表情回头。
“其实若你喜欢独臂瞎眼,我渡劫后也可以永远附身于那个石像。到时你游历我就缩小,钻进你纳戒中,我们照样可以观遍山海......”
“关、门、出、去。”
“......好的。晚安。明天见。”
“对了,明天你还愿意见我吗?”
“......”
嘭的几下。
是狐狸气急败坏用枕头砸人的动静。
云清笑着轻轻关上门,笑了几秒,才以手作诀,在房外施了个隔绝一切动静的结界。
他当然不打算让长生半夜爬起来陪自己。
斩灭劫数而已。
无情道毫无畏惧,甚至隐隐战意盎然。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并非第一次剑指天道。
大概是当石像时装模作样久了,心理变态,只能如此无能狂怒地发泄吧。
云清面色冷淡地恶意揣测,丝毫无法共情失忆前的自己。
头顶冷月如钩,落下一地霜白玉色。
男人跃上不远处山顶,闭眼打坐,开始沉默养神。
……
夜深了。
言君嫣看完这几日人界的消息,闭眼,揉了揉太阳穴。
房间宽阔,灵气充沛无比。此地名为听雨秋阁,是从前的她习惯住的地方。周围摆设甚至都丝毫未变,松鹤燃香袅袅飘散,一柄银色长枪静静摆放在架子上,寒光凛冽。
灯光氤氲。
她起身打算休息,敲门声忽然轻轻响起。
“姐姐,是我。在忙吗?”
言君嫣侧头,几秒后,神情不辨:“进。”
房门打开。
身穿青碧色衣袍的男人笑容温润,手上捧着一个托盘,缓缓走进来。
托盘上的药碗微微荡漾,药汁在灯光下呈褐红色。
“姐姐还没睡?你身体尚未好,还是不要太过操劳了。”
言恒与言君嫣相对而坐,瞥见桌上还没收好的灵报,皱了下眉:“姐姐不必忧心,言家一切都是姐姐的,我这个家主当了百年,若姐姐想要,我给就是了。”
“你先养好身体才最重要。”
言君嫣挑眉:“我听闻你接管家族百年,除了南州总族地,其余四州的分部已经不再来往联络。族内弟子也换了大半,只能守住此地。”
当初言君嫣并未继位,甚至连个少家主的名衔都没有,言家却始终上下一心,人人都向往南州总族地,甚为奋发向上。
他一来,众人却都彻底心灰意冷了。
言恒一顿。
言君嫣抬手,漫不经心收起灵报,声音平静:“你能力平庸,天资平庸,家主之位不是我要,你给。”
“而是我不要,你才能捡漏。明白吗?”
灯光下,男人脸色罕见僵硬。
......自从当上言家家主,他已经许久许久,未曾尝到过此刻这种屈辱了。
女人眉眼肆意,即便浑身法力散尽,依旧锐利无比。这并非权势与魔功强行堆砌的虚光,而是骨子里的自信。
天之骄女,不外乎如此。
言恒沉默半晌,笑了笑,点头:“姐姐说的是,我本就不如你,实在惭愧。”
“不如我就要惭愧,那人界谁能不惭愧?”言君嫣皱眉:“你如今说话怎么如此小气,从前虽沉默,可到底是有心气的。”
她骤然提起从前,言恒一愣,原本的怒意竟轻易消散,只剩一点窃喜与试探。
“姐姐还记得从前?”
“我是经脉碎了,不是脑子坏了。”
言君嫣不耐皱眉,腰间两枚玉佩温润——一枚是随清今晚给她的,能遮盖气息,令众人看不出任何恢复经脉的迹象。
他们暂时不想打草惊蛇,令言恒警惕。
另一枚则是长生送她的,听说是青丘长老所赠,能牢牢护身。
言恒被她一句话顶回去,却不怒反笑,心情很好道:“姐姐说的是。对了,今天与你交谈的是何人?姐姐竟还设下结界,和他说了半日话。”
从前言君嫣的一喜一怒,都会令言恒紧张万分。这其中自然有在乎心仪之人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对言君嫣实力与权势的敬畏。
她若还是从前模样,他便嫉妒又羡慕,痴迷又胆怯。
可言君嫣如今成了凡人。凡人,一辈子都翻不出风浪。
他便忽然“宽容”起来,允许纵容她的要求,仿佛上位者看下位者,发怒也觉可爱宠溺。
然而灯光下。
言君嫣情绪很淡,只道:“与你何干。出去吧。”
她看了眼他,漫不经心:“百年时间,你竟才进两阶,刚刚摸到化神门槛。言恒,若你一直如此,言家注定要败落。”
“......”
言恒咬住舌尖,尝到一股血腥味。
许久,他才勉强压下心绪,将托盘上的药碗递过去,声音僵硬:“喝药。”
熟悉的浅浅腥味传来。
这是那年言君嫣病重后,言恒花大代价求来的药方,用天材地宝熬出,每月一碗放在祖地门前,求她喝一口养身体。言君嫣偶尔会喝,但更多时候无心理会。
褐红色药汁微荡,没有丝毫魔气。
言君嫣皱眉,不想打草惊蛇,端起来一口喝尽。言恒便又忽然笑了,递过来一包蜜饯,轻声问:“苦吗?”
药汁不苦。
甚至有一股诡异的甜。
言君嫣却不知为何,心中忽生一点痛楚。
她怔然两秒,无视言恒伸出的手,冷淡示意:“下去,我要休息了。”
言恒顿了顿,收起蜜饯。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弟弟,收拾好托盘,笑道:“那我就走了,姐姐好好休息。”
房门关闭。
冷月如钩,洒落清辉。
言恒走出听雨秋阁,来到族内重地,一路上都有弟子向他恭敬问好。这些弟子们神智清醒,但只有言恒知道,他们心中早已被自己种下魔种。
就如同当年的言清刃。
他一只魔,就能污染整个言家。
言恒笑容温和,心情很好地走进言家水牢。
此间没有任何弟子,粗糙石壁起伏,最深处,阴寒无比的深潭中,只用禁妖锁绑着一只妖怪。
一只奄奄一息的狐妖。
言恒笑吟吟蹲下,将空空如也的药碗放在狐妖面前,温和道:“多谢妖君,姐姐今日喝了药,情况好多了。”
锁链微动。
失踪多年的有苏容抬头,露出一张清寒如月的脸。
九尾狐妖容貌极盛,仿佛将阴暗水牢都映亮一瞬。两根布满倒刺的禁妖链穿透他的琵琶骨,露骨伤口不断有鲜血滚落,将原本清澈的寒潭都浸染成深色。
有苏容也笑了,问:“她还咳嗽吗?”
清冷声线回荡。
他的脸似剔透白玉,即便如此虚弱浑噩,也如山巅最冷的那捧寒雪,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和言君嫣方才的冷淡如此相似。
言恒脸上一阵扭曲,忽然抽出魔鞭,猛地几鞭狠狠抽过去。那张勾引姐姐的脸瞬间被锋利倒刺划烂,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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