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悬浮车抵达公寓。
阮冬的脸色终于回暖些许。
南斯阴沉的脸色也放松了点,小心打横抱起雄虫,走出悬浮车,很快停留在公寓门前。
公寓门锁着,如果没有屋主虹膜,只能输入密码。
南斯顿了顿。
几秒后,鬼使神差地输入原始密码。
滴——
【欢迎回来,阁下。】
【阁下,您中午想吃什么?】
门打开,机器球的声音轻俏悦耳。检测到陌生军雌气息,在半空一滞,有些反应不过来。
它只是老款机械球,阮冬也从未给它设置过任何程序代码,如果检测到雄虫气息没发生变化,就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它没有得到回应。
长久的寂静弥漫在公寓,机械球顿了顿,几分钟后,便又自顾自飘回厨房,开始处理厨余垃圾。
玄关处。
抱着雄虫的年轻军雌站在门前,缓慢看着面前超出预想的画面。
空荡荡的客厅。
空荡荡的餐桌。
空荡荡的厨房。
这里是寸土寸金的主星,可环视一圈,所有装饰简洁到质朴,只有落地窗前偌大的沙发里,有一点轻微的凹陷痕迹。
——这座漂亮的沙发,连同毛毯,都是南斯送的。
年轻的军雌沉默许久,小心走进来,将清瘦雄虫放进沙发。机械球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很习惯地拉起温暖毛毯,轻轻盖住了雄虫肚皮。
【阁下,祝您好梦。】
说完,它就再次飘走。
南斯跟着它走进厨房,而后发现,所谓的厨余垃圾,就只是一堆被喝光的,老款的营养液包装而已。
口味都是清一色的出厂原味,南斯记得,这款营养液销量并不好,因为口感比白水还无聊,很快便被市场淘汰,如今只有没有入伍军雌的贫困家庭会买。
就连最低等的F级雄虫,跟自家雌君撒撒娇,也能吃到新鲜的蔬菜和肉食。
可阮冬一日三餐只喝营养液。
机械球勤勤恳恳地打包好厨余垃圾,又开始拖地。叮当一声,它自沙发底下扫出一颗遗漏的宝石,扫描完毕,智能道:【检测到废品,归入储物间。】
它打开储物室大门,将宝石丢垃圾般丢了进去。
一只手用力按住房门。
阳光璀璨,将偌大的储物室照得金光闪闪。南斯的瞳孔映出熟悉的昂贵礼物,高价宝石和皮毛堆积如山,游戏舱凌乱摆在面前,仿佛一座待虫光顾的宝藏。
——阮冬连包装都没有拆开。
除了他给他发送的那些图片、那些看似满意的【特别喜欢】,凌乱的房间里,只有一张角落的桌子是整齐的。
桌子上什么也没放,只有一盒宝石,和一个玻璃花瓶。
花瓶里,漂浮着一朵已经枯萎的蔷薇花。
南斯呼吸骤然停滞。
雄虫手册和虫族社会早已表明,阁下们生来珍贵,理应住在最繁华处,与璀璨星光为伴。
阮冬却宛如这朵蔷薇,沉默地缩在看似华丽,内里荒芜的公寓角落。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就这样静静枯萎。
而南斯急着变强,急着证明他能给他一切,竟对此毫无察觉。
年轻军雌陷入长久的寂静,心头仿佛被什么剐去一半,浮出陌生痛楚。他离开储物间,缓缓走到沙发前,蹲下身,目光寂静地看着阮冬。
雄虫已经睡着了。
特效药剂很管用,那张虚弱苍白的脸变得红润,长睫安静翘起。他醒时总是很倔强,总是很冷淡,于是此刻侧头陷进毛毯时,就显得格外乖巧。
这竟然是他第一次这样观察他,南斯想。
以往他们以偷情名义厮混,他唯恐阮冬自这段关系中清醒,急着用尽一切技巧将雄虫拖进情潮。但此时此刻,南斯才发现,阮冬真的很瘦。
锁骨凸起,下颌线条锋利。
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尾钩蜷缩在手心,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南斯看了许久,想将他抱进怀里,却又罕见迟疑。
他忽然意识到,以往的所有行为都是错误,雄虫的【特别喜欢】是假象,那些所谓的讨好取悦,对阮冬来说,等于令虫恶心的冒犯。
他一直在傲慢地、自以为是地、毫无边界地冒犯他。
夜色降落。
黑暗逐渐笼罩公寓。
阮冬呼吸一滞,睁开眼,却只看见熟悉的墙壁和装修。
有男女的声音在争吵,玻璃杯被砸碎,争吵隐约透过房门传进他耳中。
“阮泽,是你执意想把小冬接过来,现在凭什么怪他上不得台面?!”
“你叫什么叫!林安玉,我每天上班已经很累了,你一个家庭主妇连两个儿子都照顾不好,哪来的脸跟我闹?”
“我闹?阮冬从小在乡下长大,他刚转进二中就被欺负,就算一时冲动跟人动手了,你为什么要在办公室打他,他才十几岁,没有自尊吗?”
“他打的是我顶头大老板的儿子!老子不打得他头破血流,让全校人都看见,丢工作的就是我!”
阮冬心脏一缩,下意识蜷缩身体。然而周围画面不停旋转。
他看见娇生惯养的阮嘉安站在面前,嫌弃地丢掉他送的笔记本,钻进阮泽怀里,哭着闹:“我不要乡巴佬哥哥,他好脏,爸,你换一个哥哥给我,我不要他!”
他看见林安玉将局促的他牵进不大的家中,尴尬道:“小冬,家里还没腾出位置,你就先睡在客厅沙发上,好吗?”
阮冬是留守儿童,自小被他们放在乡下养,过年才能见一面。爷爷奶奶去世后,他独自烧火做饭,养活自己,期盼着某天父母能将他接到身边。
但阮泽和林安玉却生了一个新弟弟。
弟弟取名阮嘉安,嘉许的嘉,平安的安。自小养在他们身边,娇惯着长大。
而阮冬取名阮冬,就只是因为他在冬天出生而已。
阮冬独自长到十几岁,阮泽和林安玉终于想起老家还有个儿子,将他接到了大城市中。然而等待他的不是父母的爱。
因为他的到来,负担加重,阮泽和林安玉总是争吵。阮冬逼迫自己懂事,逐渐变得沉默,变得恐惧争吵,变得怕黑。
他没有自己的房间,在家里的沙发住到十九岁,宛如一团懂事的空气,幽灵般活着。
最后,因为一件小事争吵,小魔星阮嘉安冲动之下,将灶台烧开的热水泼向他。阮冬右手被烫伤住院,阮嘉安终于被林安玉按着痛打了一顿。
父母的爱和关心,也在阮冬受伤时迟迟到来。
谁知隔天,阮嘉安赌气之下,留下一封【阮冬去死】的遗书,站在三楼哭着要阮冬给他道歉,不然就跳楼。
林安玉和阮泽吓得面无血色,阮冬没让他们为难,拖着身体出院,面无表情地和他说对不起。
阮嘉安破涕为笑,这才往回爬。
下一秒,他的脚踩空瓷砖,尖叫着惊恐坠下了三楼。
阮冬跳楼时,阮嘉安已经在医院住了半年,依旧昏迷不醒。阮泽卖掉车子,一心要救活他。跳楼那天下午,阮泽曾问这个古怪沉默的儿子:“阮冬,你满意了吗?”
“我真的搞不清,你究竟在想什么,又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从始自终,阮冬要的,只不过是那一点点的爱而已。
不求长久。
给他一点就好。
阮冬睁开眼,满脸冰凉地自黑暗中苏醒。
温暖的毛毯裹住全身,他出神许久,才迟钝地侧头,察觉到有谁隔着毯子,正小心翼翼地抱住他。
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军雌迟疑地捧住他的脸,仿佛捧着什么珍宝,怀中的雄虫就是他此刻爱着的唯一。
他温柔开口,像是怕惊扰他:“阮冬,你在哭。”
“别哭,好不好。”
阮冬用力闭眼,骤然抬手,放任自己坠入这片宽阔似海的怀抱。他忍下哭腔,片刻后,轻声问: “南斯,你抱一抱我,好吗。”
给他一点点的爱。
好吗?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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