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都不心疼。
甚至还特别开心。
阮冬朝图勒笑了下,仿佛夜色中盛开的蔷薇花,轻声礼貌道:“图勒,感谢你深夜过来,回答我的问题。”
“但我讨厌被监视,所以请现在立刻离开,好吗?”
图勒对上那双清冷如霜的双眼。
违抗南斯命令的可怕后果在脑中转了一圈,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好的,阁下。”
“抱歉惊扰您休息,若有异状,您可以随时按下这个,不管是皇宫侍从还是别虫,您都无需惧怕。”
图勒将随身警铃放在阳台边缘,而后转身展翅,很快消失在阮冬视野。
夜色依旧深而沉,然而此刻,阮冬忽然觉得自己从密不透风的海底浮了出来。
有风吹过。
他轻轻呼吸了一下。
片刻后,阮冬转身走进客厅,蹲在饮水机前缓缓喝水。机器球像操心的老人,将软软的沙发推过来,又拉起毛毯,盖住了雄虫纤瘦的身体。
柔软的异兽皮毛带来温暖。
阮冬陷进沙发,咬着杯子想了想,第一次打开了星网。
他缓慢生疏地搜索。
【军雌暴动凄惨视频。】
通讯器是最新款,网速特别快,几乎瞬间就弹出无数阮冬想看的视频。视频里的军雌要么痛不欲生地讲述暴动过程,要么就奄奄一息地狼狈度过暴动期,残肢遍地,鲜血直流。
反正看上去都很惨。
阮冬自动将那些军雌的脸都换成了南斯。
想象着他此刻痛苦的样子,雄虫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生动笑意。
整整五天,肯定比他今天扯尾钩痛多了。
......那他就勉为其难地,原谅南斯这半个月的缺席。
至于去训练场帮南斯度过精神暴动,想都别想。
溶金色尾钩自脊骨处钻出,在空中轻巧摆动,像是猫咪的尾巴。临睡前,阮冬收藏了很多网站上的军雌吐血视频,决定每天都要看一遍舒畅心情。
他将头埋进枕头,心情很好地闭上眼:“球球,不要关灯。”
“好的,阁下。”
冰蓝色的通讯器在夜色下折射出柔光。
机械球又执着地给雄虫的肚皮盖了一层毛毯,机械眼扫过雄虫满足的睡颜,声音轻悄:“阁下,祝您好梦。”
......
廉价蛋糕被扔进垃圾桶。
熟悉疲倦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阮冬,我和你妈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接到了身边。”
“如果你弟弟熬不过去,我和你妈就陪着他去死。”
“阮冬,你满意了吗?”
——你满意了吗?
少年猛地自梦中睁眼,唇色苍白如纸。
天光大亮,头顶是虫族科技才会有的银色金属天花板,这里是陌生的异世界,这里没有熟悉的家人。
……真好。
阮冬闭了闭眼,将头埋进毛毯,半晌,面无表情地起身洗漱。
机械球察觉到雄虫苏醒,带着新鲜冰凉的营养液飘至面前:“日安,阁下。”
“您今天想喝什么口味的营养液?”
阮冬随手拿过几支,胡乱喝完了,才哑声道:“帮我拿一下外套,谢谢。”
五日转眼即过。这期间果然和图勒说的一样,没有皇宫侍从打扰他,通讯器也没有任何消息。
阮冬独自住在公寓,照常喝营养液、发呆、洗澡、偶尔研究尾钩。除了没有南斯时不时的突然袭击,其实过得和前一世也没差。
都特别像幽灵。
阳光明媚,阮冬沉默安静地穿上外套,刚要出门,手腕上的通讯器忽然震动一下。
【图片x4】
【星际前线发现的异石矿,未被记载的新品种,你喜欢吗?】
【我今明两天会再上战场,你喜欢的话,我清剿完周围异兽就让虫送回来。】
阮冬顿住,安静垂眸看向屏幕。
又是这样。
每一次,当阮冬已经快要接受这是个虫族社会,接受周围所有生物都只有一颗虫子的野蛮大脑时,南斯就会冒出一点熟悉的人类痕迹。
温柔,纵容,完美。
而每一次,当阮冬以为南斯是真的喜欢他时,对方都会猝不及防露出野兽的冰冷和漠然。仿佛一巴掌抽在阮冬脸上,令他恍然大悟:原来换了个世界,他还是不会被人爱。
十九岁的年纪,纵容默许这场名为偷情的混乱关系。
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他不会如此放低自己。
五光十色的宝石在镜头中发着光。
阮冬没有回复,穿上外套,确定看不出尾钩的存在,这才照常搭乘悬浮车前往皇宫。
阳光耀眼,今天风和日丽,是个难得的晴天。
-
S1全息战场大门打开。
浑身鲜血的年轻军雌看了眼屏幕,意料之内的没有回复。
每次给阮冬发消息,对方的回复基本都隔了四五个小时。所以他也习惯发完后再去模拟舱呆一会儿,等到出来时,刚好能看见雄虫的回复。
不过今天他有事,便又多打了几行字。
【还在生气?】
【抱歉,是我不对,那天不该向你发脾气。】
【我给你买了最新的时装,下午就配送。】
他放下通讯器,另一位副官立刻上前。
“长官,陛下推了早上九点到十点的会议,让您这个时间段去找他。”
南斯有所预料地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全然没有全息战场上的疯样:“告诉一军,照常训练。”
“是,长官。”
南斯用十分钟洗干净身上的血腥味,换上日常制服,踏入悬浮车,很快来到皇宫。
侍从带领他一路走进大殿,南斯皱了皱眉,看向通讯器里移动的红点。
阮冬出门了?
侍从离去。主位的南尔曼暂停全息屏幕,视线淡淡落在他身上:“南斯,听说你不同意抽那只雄虫的信息素。”
他没记过阮冬的名字,所以用那只雄虫代替。
南斯回神,先给阮冬发过去一句【要去哪里】,才点头看向南尔曼。
“是的,雌父。”
南尔曼神色看不出喜怒:“给我一个理由。”
南斯也面不改色:“他体质弱,受不了强制抽信息素。”
“南亚的毒能解,半个月前,我在战场上发现了异兽的伴生兽——”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
瓷砖被虫尾扫砸碎裂,南斯倏然兽化伸手,狠狠抵住喉咙处的尖锐锋翅。胸口已经被褐色倒刺瞬间穿透,鲜血霎时涌出,滴答浸湿地板。
再近一寸,南斯就会被当场割断喉管。
他抬眸,对上雌父正值壮年的兽瞳。
骤然发难的南尔曼也正看着他,声音冷淡而笃定:“南亚的事,是你做的。”
南斯面色不变,仿佛被戳破谋害手足也并无心虚,也仿佛感受不到此刻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雌父,您说过,结果最重要。”
四目相对。
两双眸子同样冰冷。
——他们是虫族,是皇室,骨子里流着战争和侵略的血。自出生起,追求的便只有权力与暴力。
阁下是舒缓精神,延续血脉的工具,子嗣也是攻城略地的工具,这就是南尔曼的规则。
南亚是S级血脉,所以不能死。
南斯是A级血脉,但他武力顶尖,能单杀几个南亚,所以也不能死。
南尔曼松开南斯,没有发脾气。半晌,不紧不慢道:“你要什么条件。”
继承虫的位置,还是麾下军团的扩展?
南斯从来不是一只莽撞冲动的虫,他能开口,就证明解毒药剂早已存在,上战场只是搪塞外界的借口。
鲜血滴答涌出。
南斯习以为常地按住伤口,顿了顿,却忽然有些出神。
分明是早已预料到的场景,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双眼睛。
漆黑的,不肯退让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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