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姝目光没有落在门外被禁锢的翠微身上,掩覆于衣袖之下的手指蜷缩起来,指尖几欲扎穿血肉。
翠微看着他无声地流泪。
温姝用沙哑的声音对易钊道,“放过她,她是长公主府的人。”
易钊上下打量温姝,心中觉得温姝有趣之极。
明明已经自身难保。
易钊示意禁卫松开翠微。
他们本来也并不想对翠微真正做什么。
翠微扑跌到温姝面前,除了流泪什么都说不出。
温姝雪白的前额上沁出细碎的汗珠,汗珠浸湿了漆黑的发。
从嗓子缝中冒出的声音虚弱无力,“你扶着我,我有些走不动路了。”
翠微伸手将温姝扶住,温姝双腿一软便险些栽倒。
翠微感受到攥住自己衣袖的少年手背青筋根根分明。
身后的目光或同情或下流,如同芒刺压迫于背脊。
“去考场。”
翠微泣道,“公子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温姝甚至没有同祁康与易钊行礼。
祁康扇子敲了敲手心,“这样怎么走?等我吩咐两个人送你过去。”
世子爷难得发一回善心,翠微冷声道,“不劳烦世子爷费心。”
祁康道,“这长公主府的丫头气性都这么大?”
易钊笑道,“锦珠脾气可比这丫头大很多。”
祁康撇嘴,没有应话。
祁睿从里间出来的时候翠微已经扶着温姝走远。
祁康叹道,“我看这温姝也有几分才学,要不……”
要不去找别人糟蹋。
实在是可怜。
祁康话还未说完,祁睿便冷笑道,“孤还就和他过不去了。”
易钊此时插话道,“殿下还是快行吧,已经耽搁不久,莫让考试院那边等急,给陛下参一折子。”
祁睿重新上了马车,却又问道,“可派人跟着他?”
别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易钊笑道,“也不是女人,谈什么寻死觅活?”
祁睿面色渐沉,易钊低眉顺眼道,“我这便派人跟着。”
第二十九章
温姝在考试开始的最后一刻入考试院。
兴平十一年的科考天子亲任监官,太子作陪,声势浩大晋朝自立国始前所未有。祁睿与易钊祁康等人居于行首,天子高坐明堂,左右宫人打扇,大监昌巳躬身而立,林贤与众位考试院的大人低眉顺目分列两侧,青衣编修于案下一一作注。
明堂之上传来天子的声音,“科考利在天下人,诸位臣下需谨记选贤举能,而非任人唯亲。”
众考试院的官员诺诺称是。
祁睿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已知他的父皇已对薛家人生了疑心。
若没有生了疑心,今日来此作陪的便是二皇子祁宁,来此监考的便是二皇子的母舅薛城。薛家人被权势迷了眼睛,急迫想扳倒他这太子无意中却触碰到了皇帝的逆磷。这监考的位置换了谁薛家人都有微辞,皇帝釜底抽薪亲自前来将这批势力囊括入怀,此举定打了薛家措手不及。
太子之位的争夺实则是易家与薛家的争夺,即便祁睿如今占了上风,然而伴君如伴虎,有这样一位强大且正值盛年的父亲,日后祁睿仍免不了如履薄冰,小心谨慎。
既要荒唐,又不能荒唐太过。
易钊低声道,“殿下,您说对了,陛下确实对薛家生了疑。”
祁睿似笑非笑。
“种子已经种下,且等薛家与祁宁的末日。”
易钊又道,“今日温姝之事……”
祁睿道,“考场与温姝有结怨且胆大包天的人只有易欢与陈司礼二人。”
易钊小心道,“凤止楼那日殿下离开后我见顾绪曾与易欢陈司礼密谈。”
顾绪在把他易家人当刀子,就别怪他易钊不讲义气。
祁睿眯起了眼睛,“顾绪?”
祁睿遂想明白了关节。
他如今太子之位并不十分稳固,顾家倚傍与他,少不了替他筹谋,倘若因为温姝失去了长公主这一巨大助力岂非得不偿失。
顾家的心思祁睿明白,顾家僭越,失去身为臣下的本分。解决温姝的方式有很多,顾家偏选择了最不入流的一种,想要毁了温姝的仕途之后再要了温姝的命。
顾绪与易钊同在禁卫军中任职,今日另派他事未来护驾,祁睿的火气发不出去,面色不虞之至。
易钊勾起了唇瓣。
祁康立在一侧,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论。
祁康对朝政不感兴趣,此时虽人立在正堂上端一副德亲王世子的威仪,神魂却早已飞至温姝身上,也不知他七哥这样的手段,温姝能不能吃的消,此时是否已经进入考场,手抖的还能不能答卷?
考试院的钟声连响三声。
兴平十一年的科考正式开始。
一柱香过去。
两柱香过去。
温姝冷汗岑岑,握笔的手颤抖的不像话。
一团又一团被汗浸湿的绢纸蜷缩在角落带着废弃的纸墨香气。上下两排牙齿咬住唇瓣,眼前昏花似有碎雪纷飞,瞧不清楚考卷上的题字。
珠娘死了,兰玉死了,温行远被温姝亲手送进了牢狱。
温姝为此受尽千夫所指,结下仇家无数。
若没有长公主府庇护温姝早已被生吞活剥。
可他不会在长公主府困一辈子,他要自己做自己的倚仗。
他的过去就像是一本烂账。
他不想自己的将来也变成一本烂账。
桑柔还在江南等他。
记忆中少女温柔明媚的笑脸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温姝在考试院中度过了难挨的三日。
陛下虽然挂了监考的名,然政务繁忙,每日不过来两个时辰。
其余时辰便交代于考试院的大人与林贤林大儒。
因天威太盛,又有林大儒坐镇,此次无一考官胆敢徇私舞弊,难得成就一场公正的考试。
祁睿只有在皇帝入考试院的时候会跟随过来,天子眼皮子地下,他虽忧心温姝,到底不好表现出迫切之意。其余人等均在首日露过一面之后便不曾再来。
考试院有专供的膳食,考生之间为一道道高墙阻隔,考官来回照看,若见有携夹带者考官有权勒令考生终身不得入仕。温姝案前数张绢纸铺满文字,开页工整,书尾潦草,俨然已是强弩之末。
第三十章
第三日午时,考试院的钟声重新敲响。
兴平十一年的会试正式落下帷幕。
翠微雇好马车等候于考试院外,三三两两举子或眉飞色舞或面目沮丧而出。
翠微等足半柱香才见熙熙攘攘的正门现一道影子,在暖日的骤光下单薄如纸。翠微心中一疼快步上前,温姝远远瞧见翠微,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待翠微行至身畔便一头栽进翠微的怀中。
翠微手指一碰温姝的额头,俨然生三日的高热
翠微与车夫将温姝置进马车,吩咐车夫往医馆行去。
易欢与陈司礼相携而出,正撞见翠微扶着温姝上马车的一幕,二人相互对视一头雾水。
陈司礼奇道,“这温姝是怎么出来的?”
易欢盯着往漱玉馆去的马车道,“或许是被太子爷瞧见。”
否则谁敢放他二人铁心想处置的人?
陈司礼道,“殿下也一定猜到是我们做的。”
易欢挑眉,“易钊在殿下身边,必定会将顾绪捅出去,你我受顾绪挑唆,又有陈家和易家做后盾,无非被殿下训斥一番,顾绪才是主谋,殿下日后怕是会敲打顾家。”
陈司礼眉头纠结一团,“我是怕殿下把这事捅给兄长。”
陈司礼横行京师,最怕的人便是镇北将军陈昭。陈昭常年征战威名在外,最不喜仗势欺人的货色,陈司礼所为传到陈昭耳中绝无好果子吃。
易欢大笑,“也就陈将军能治你。”
陈司礼摆手,“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正如易欢所料,温姝一事他二人只是受祁睿训戒,而祁睿确实因此敲打顾家,顾昌将顾绪禁足半月,打的皮开肉绽才消太子爷的气。顾昌对顾绪失望之极,顾绪处处被顾翊玩弄于掌心尚不自知,将来有什么资格承袭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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