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翊咳嗽出声,断断续续地呼吸,像破败的风箱,“殿下饶命!”
祁睿一脚将人踢开,再看床榻上温姝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太子爷,陛下就要来了,你最好出去。”
祁睿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瞧着角落里的顾翊,半弯着腰抬起顾翊的下巴,“你既然是父皇身边伺候的宫人,恪尽本分就好,若是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这宫里头沉塘的无头尸体不比活人少。”
年少的太子爷如今长大了,虽然依旧顶着不成气候的名声,内心的想法却更加诡谲难测,唯独未变的是对落在他手心里的东西近乎偏执的欲望。
顾翊垂下眉睫应了声是。
他的手指几乎断了,他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太子的脚下寸寸断裂的声音。
人的命运真是千奇百怪,少年时候在公主府衣食无忧,哪里想过今日在太子府中做了条不得不听话的狗?
他沉默着看着祁睿离开,在祁睿离开后行到了温姝的身边,他们的命运如此相似而又不似。
他们从同路人走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顾翊唇瓣微微勾起,露出一个难看又恶毒的笑。
而在御书房里,将散了众臣的皇帝揉了揉眉心,回头问昌巳,“寝宫什么情形?”
昌巳小心翼翼答,“太子到底年轻,虽然躲开了宫人,却没有避开暗卫。”
祁凛州冷笑,“他做了什么?”
昌巳解释道,“太子爷进倒是进去了,暗卫也没有看的分明,似乎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与里头的温大人说了两句,后来冷着脸出来了。”
祁凛州手指敲了敲奏折,“这谣言闹得满城风雨,隆庆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能翻天。”
昌巳低眉顺目,“死人怎么争的过活人?”
祁凛州叹息,“里里外外,没有一个省心的。”
他站起来将折子扔到了美人榻上,“走吧,回寝宫。”
昌巳跟在后头,“太子爷那边……”
祁凛州目光暗沉,“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朕如何指望他登基大宝。”
昌巳躬身跟在皇帝的后头,眼看着沿路灯笼高高亮起,皇帝入了寝宫,寝宫厚重的门重重闭上,将里头的荒诞不经的世界与外头隔开,没多久传来了细碎的呜咽声。
大监瞧着漆黑天幕上的月亮,月亮升起的时候总是伴随着乌云。
第一百七十四章
温姝已经数不清自己在宫中多少个日夜了,以至于当昌巳解开束缚他双腕的带子时他罕见怔了半晌。
昌巳听到榻上的青年嘶哑着声音问,“这是多少天了?”
昌巳躬身道,“第六日。”
原来从发生月贵人的事以来不过过了六天,为何他却觉得像过了六年?
温姝离开的时候看到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他的目光落在那宁古的身上,心中冷淡无波。
一条狗在主人的命令下咬了你,你是回咬狗一口还是记住狗的主人?
顾翊跪在地上,他分明与温姝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却从来没有入他的眼中。
除了皇帝权势能逼他低头,再没有任何人能让他露出痛苦的神情。
温姝当然不会在意一条狗。
他坐着软轿出了宫,回到温府的时候锦珠迎了上来,这个可怜的丫头几乎以为温姝在宫中遭遇不测,直到看到这座府邸的主人平安回来,这才含着眼泪将温姝扶进了正厅,她不敢想象温姝在宫中发生了什么,偌大的正厅只能听到锦珠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锦珠替他倒了一杯热水。
温姝伸手去接,却看到锦珠错愕的神情。
顺着锦珠的视线看过去,他看到了自己颤抖的几乎停不下来的手。
他的手抖成这样,而他自己竟然毫无所觉。
温姝猛地咳嗽两声,锦珠在一旁落了两行清泪,“公子,如果觉得难受就哭两声吧。”
发泄出来总是好的,这么多年她看着温姝怎么走过来,从未见他落过一滴泪,总以为他一身铜墙铁骨了。
温姝眨了眨眼睛,“锦珠,我想喝酒了。”
于是锦珠陪着他喝酒,喝了很多很多酒。
喝醉的温姝头埋在了锦珠的膝盖上,锦珠终于看到了他颤抖的肩膀。
她膝盖上的布料湿透了。
锦珠一下一下抚顺了他的发,嗅着他身上的酒气将他揽入怀中。
湿透她膝盖的哪里是什么酒。
她知道温姝处在一个黑暗阴森的囚笼里。
皇帝拿着那个笼子的钥匙。
谁能从皇帝的手里抢回来钥匙呢?
人人都以为温姝的敌人是易家以及易家一党,却没有人知道对于温姝而言真正的敌人是太子乃至陛下,或者是这个王朝。
自从温姝出宫后,月贵人的事无人提起,知情者大部分被灭了口,易家人参奏温姝的折子被皇帝悉数驳了回去,温姝的位置越来越稳,外头的流言也越来越多。而比起来隆庆王死于陛下之手的流言,皇帝与大臣之间的风月之事似乎小巫见大巫了。
在重阳节的这一天,温家新招了一批杂役。
其中有一人十分出众。
此人自称从外地逃难而来,父母皆亡,无兄弟姐妹,身长八尺,眉心有一道半寸的疤,面容英朗,体格健硕,走路落在地上没有声音。
温家的人给他重新起了名字,称他为温七。
这时候还没有人想到这个年轻人与大名鼎鼎的明家军有关,也没有人想到他与那早死的隆庆王之间有过联系。
他出现在温家的时机太巧,甚至没有人怀疑过他的来历。
温姝还不知道当年隆裕之死的最后一块拼图送上了门来,在他的眼中温七与别的人没有任何区别,而温七却时常在温姝看不到的地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一百七十五章
温七原来的名字不叫温七。
他叫谢卓。
他是当年明择武身边副将谢重的儿子。
而在晋国西南一隅,许多当年的明家军隐居在此,甚至与当地苗族的人通婚,建立了苗汉通婚的数十万人城寨,寨中德高望重的长老许多是当年明家军解甲归田的老将军,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众多,距离中原又远,苗寨中巫蛊之术闻名遐迩,当地官员并不经常管视这些偏远的寨子,于是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身份。
而那可号令明家军的兵符从他父亲手中传到了谢卓的手中。
如果说今日的明家军是一盘散沙,隐居在苗寨中的老将军们带着这块兵符振臂一呼,隐藏于人海中各地的明家军都要揭竿而起。
谢卓与众多明家军后人一样隐于市井,本不欲陷入朝廷纷争,直到一个年轻人带着先帝的传位密旨出现在苗寨中。
这个年轻人就是祁凤霄。
苗寨中的将军们这时候才明白过来,隆庆王以隆裕的身份活了十五年,不久前死去的隆裕长公主不过是一个替身。真正的隆庆王从困着他数年的宫墙中假死一路策马来到了西南。
有长老问祁凤霄如何得知他们隐居在此。
祁凤霄的回答是他很早以前就听明择武提到过,若有一日明家军遭遇不测,希望明家军隐于市井,西南方向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话明择武只告诉过祁凤霄。
祁凤霄顶替了隆裕的身份并暗中在西南调查多年,早已知道这群老将军身处何地。
也有人问祁凤霄,当时以隆裕的身份谋逆的时候为何没有想到借助明家军的势力?
祁凤霄坦荡地反问,“如果当时我来投奔你们,你们会帮助我吗?”
几位老将军面面相觑。
因为当时的祁凤霄没有证据,没有明择武死在祁凛州手中的证据。
而这一次祁凤霄来投奔西南,是因为他终于找到了明择武死在祁凛州手中的证据。
那是在公主府谋逆的前夜,属下来报声称找到了当初为明择武看病的大夫,这大夫本来被杀人灭口,后来侥幸活了下来才被祁凤霄找到,从此人口中知道明择武并非病死而是被害死,太后全然被蒙在鼓中。
几位老将军见过了那位大夫,个个心中掀起了滔天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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