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厌恶这丑陋的性子,一边贪恋这柔软的身子,自始自终没有杀了他,已经是皇帝对温姝最大的仁慈。
温姝终于明白,原来当初他敬畏崇拜的那个陛下,是陛下在臣子面前摆出的一张脸,只要他愿意,他能让任何人如沐春风。
而将他推进深渊的陛下,是他在自己的玩物面前摆出的另一张脸,只要他愿意,他能让任何人进地狱。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皇帝是否还有第三张脸?
温姝的脸色苍白,阳光笼罩着他,轻盈的像一团紫色的雾。
“可这是我的错吗?”
他喃喃自语,似乎在问自己,也似乎在问皇帝。
皇帝摇头,“温姝,朕一开始对你便寄予厚望,到底是你被这一身皮囊连累走入歧路,如今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温姝垂眸接受了加害者道貌岸然的指责,“陛下如此公正,史官日后定会给陛下留个好名声。”
“你到底恨朕。”
“陛下高高在上,怎么会体会凡人的喜怒?我啊,只是想报仇罢了。”
“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将这天下拖入绵延的战火,实在是自私自利。你当年困到温家的烂账里,如今困在私仇里,这么多年没有一点长进。”
“陛下,温姝不是好人,格局没有陛下那么大,眼里没有天下众生,只有自己身边活生生看到的人。”
天下众生一一
他认识哪一个?
早就变成了侩子手,也便无须假惺惺地披着人皮。
温姝笑了。
他觉得有些讽刺。
一个杀尽自己身边亲人的屠夫却说自己心中有天下苍生,天下苍生只怕也要瑟瑟发抖了。
“陛下,做了婊子的都不立牌坊,做了屠夫的又何必欺世盗名?”
“胸无丘壑,难成大器。”
皇帝这样评价温姝。
温姝听着这八个字,弯着眉眼道,“多谢陛下夸赞。”
到了这个时候,他似乎也不恨皇帝了。
他就要死了。
谢卓手里得来的蛊毒足够要了皇帝的命。
他笑着给皇帝说了最后一句话,“陛下,真正的三皇子在我手里,您真的要杀了我吗?”
皇帝似乎有些乏了,他没有再看温姝一眼,摆手道,“昌巳,将人带下去罢。”
昌巳推门而入,温姝被带了出去,温家上下被幽禁,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九十一章
寝殿内终于又只剩下了一人。
已经不再年轻的君王扶着床榻咳嗽出声。
如果温姝没有爬上他的床,或许他会对温姝的美色动心,却绝不会主动将自己的臣子招揽为入幕之宾。或许这是温姝的另外一条路,而彼时的温姝若不成为他的入幕之宾,他自然不会庇佑温姝,也许温姝早已经死在了易家人层出不穷的手段里。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温姝救过他,这是温姝拥有如今一切的原因,而这一切在温姝给他下毒的时候已经抵消殆尽,他给温姝的一切是时候拿回来了。
他回忆起了自己辉煌血腥的过去,也回忆起了未曾登基时候在战场杀伐的快感,他的父亲,他的兄弟他的妻子儿女,他们有的在地下长眠,有的活成行尸走肉,有的死而复生来夺这权柄,唱戏的戏子换了一拨又一拨,皇家的戏码却亘古不变。
龙榻上朱红的漆还未剥落,这天下就要换了主人。
猎鹰人老了,容易被鹰啄了眼睛。
阳光落在帝王的身上,仿佛死神在为他加冕。
祁凛州让昌巳扶着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老去的容貌。
他这一生即将走到了终点。
或许也死的太过轻易了些。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变中,又或许死在刺客凶险的杀招中,却没想到要死在一个微不足道的玩宠手里。
这微不足道的玩宠坏了他所有的大计。
这实在是一场莫大的讽刺。
这是他刚愎自用的报应,又或许温姝是他死去兄弟们化成的怨魂前来索命,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在病榻上口口声声的诅咒,他将来必定死在至亲手中,而祁凤霄回来了。
他杀祁凤霄的时候倒是没有想过他们之间血脉相连,实为至亲。
从隆庆王未死的消息传入京城的时候,他便已经猜度到了一切,只是如今为时已晚。
当年死的是隆裕。
他脑海中平静地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于是也能解释为什么太后会被人劫走。劫走太后,祁凤霄再无掣肘。
这一切发生在这数个月里,他用一辈子治理的江山分崩离析。
守住一件东西需要许多年,弄坏他只需要几个月。
祁凛州心智过人,向来眼高于顶,竟从没有想过自己能被逼迫到如今这一步。
他闭了闭眼睛,想到了曾经被宫女用枕头捂死的帝王,也想到了史书上掉进河里淹死的帝王。历代的皇帝活着的时候大同小异,死的时候倒是五花八门。
祁凛州挺直了背脊,或许他一辈子没有弯腰,于是将死的时候也绝不示弱人前。
昌巳躬身道,“陛下,温大人那边……”
前方传来帝王邈远的声音,“拟旨罢。”
“温家温氏,逆行不端,为平民怨,今剥去官身,禁大理寺,永世不出也。”
第一百九十二章
“温家温氏,逆行不端,为平民怨,今剥去官身,禁大理寺,永世不出也。”
温姝沉默地接过了旨意。
温氏?
温姝的目光落在温氏这两个字上。
皇帝没有在圣旨上揭露自己病重的真相,他是个要脸面的人,不肯让自己被一玩宠算计手心的真相给后世蒙羞,但他仍然不肯放过温姝。
于是皇帝在自己的圣旨上用温氏这一词汇来形容他,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两省长官从此无名无号,如同女子般只有氏,这是一道写在圣旨上的羞辱,而这羞辱将流传百代。
若干年后的史官或许不会记得一个叫温姝的佞臣,但永远会记住一个被皇帝以最大的恶意称为温氏的佞臣。
人们会猜度,当时的皇帝为什么用这样的词汇形容他?
也许是因为他爬了皇帝的床。
又或许是因为他虽然是个男人,行为举止却像个女子。
这样的男人担任了两省长官,也不过一时蛊惑了皇帝,你看看最后的下场,还是皇帝明察秋毫。
这一道圣旨,将温姝永远贬在了耻辱柱上。
即便祁凤霄赢了,也翻不了前任皇帝定下的案,这是从祖上下来的规矩,除非他另立新朝。
而祁凤霄若是另立新朝,他也将和温姝一起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男人玩弄另一个男人,那是是风流。
男人爱上另一个男人,那是下流。
男人委身于另一个男人,那是笑柄。
祁凛州一手将温姝变成了一个笑柄,一个流传千秋百代的笑柄。让他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永远背负着这个笑柄活着,死后仍旧不能安生。
温姝握着明黄的圣旨,仿佛被揉碎了似的,终于一口血溅落在膝盖下的积雪中。
昌巳将温府中的情形回禀于病重的皇帝,皇帝的声音竟有些温柔,“他送给了朕一份大礼,朕也送他一份大礼。”
昌巳心道,您这大礼,倒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祁凛州笑了起来。
还没到最后一刻他仍是晋国的君王。
民间真正的三皇子在影卫的重重保护下依然被温姝劫走没了下落,是他小看了温姝。温姝想用云歧来保住自己的性命,这一招倒是高明。
皇帝闭着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昌巳道,“告诉大理寺的人,不许易家和东宫的人接近温姝,并想尽一切办法从他口中问出三皇子的下落,必要时可以用极刑。”
云歧的存在绝不能暴露于东宫和易家眼前,否则他们会先动手杀了云歧。禁止东宫和易家的人靠近,不过是为了防止他们从温姝口中知道一些本来不应该知道的事。
如今大理寺的人唯他马首是瞻,倒是可以值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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