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珠,你喜欢我?”
锦珠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她对温姝的心思一直都有,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被挑明,她已经不是豆蔻少女,被温姝这样直视却始终有些羞涩,正不知道如何接话却听温姝道,“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女人,她已经死了,你只是个下贱的丫头,比不上她一角衣裳。这段时间我总是在想,我为什么要把祁凤霄的人留在身边?他利用我,而你也帮着他一起瞒骗我,我没有杀了你已经是善待,你还要我如何?”
锦珠是祁凤霄身边的人,祁凤霄当初出事,她多少能对祁凤霄之后的所作所为揣度到一二,然而她选择没有透露任何口风,怕的就是这一天。
她一边在心中为温姝尖锐的言语而刺痛,一边又因东窗事发而自责,到最后泪眼婆娑地问,“公子要如何?”
“我不想见到你。”
温姝话音重重落下,锦珠抓着温姝的胳臂也松了下来。
阴沉的天下起了小雪,小雪落在温姝的肩膀上,眉发上。
锦珠跪了下来,在地上一个个地磕着响头。
“是锦珠错了!”
温姝没有回头。
锦珠被允许收拾了些细软和首饰,还有她的身契和这么多年的工钱,温姝很早以前赏了她一个宅子,如今她离开了温家也不至于无家可归,只是相伴一起近十年的时间,如果没有半分妄想全然不可能,她以为自己即便不能做这座府邸的女主人,也能伺候着它的男主人到祁凤霄回来。如今才明白过来十年的陪伴比不过那个人心里早已死去的朱砂痣。
或许真的到了她离开的时候。
这近十年的纠缠让她几乎忘记了隆庆,甚至忘记了隆裕。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而今日温姝打醒了她。
祁凤霄回来了,她要回到祁凤霄身边了。
锦珠擦了一把眼泪,或许这就是她和温姝之间的缘分走到了尽头。
她背着自己的包袱离开了温家,在为自己失去一切而缅怀,却不知道她是被一只恶鬼放了生。
在锦珠离开后,温家棺材一样严丝合缝的门终于重新闭上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偌大的建筑在雪中显得漆黑而寂寥,就像阁楼上一道目送女人离开的人影。
温姝怀中抱着一只白色的猫。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顾翊养过的猫,这只猫在他手上被养了许多年,如今已经垂垂老矣,大限将至。
如果人的生命像猫一样短暂,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他温柔地抚摸着怀中猫儿失去光泽的毛发。
白猫喵呜一声,仿佛在他怀中向着人世告别。
温姝就这样抱着这只老猫走到了自家的祠堂,看着满堂牌位仔细回顾着自己卑微的人生。
他出生在一个妓女的肚子里,被他的父亲接回了家中。
他的父亲恨他侮了名声,他的兄弟姐妹们欺他辱他。
后来因为这样一张脸被送入了宫中,成为了人人不耻的面首。
他这个面首不满足于命运的安排,最终在皇帝的手里得到了官身。
他心爱的女人却因为目睹他与太子的奸情疯在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就在崩坏。
他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势爬上了皇帝的床,利用皇帝给他的权力设计谋害太子以及他的其他仇人,到最后却被抓住了把柄贬入长公主府中,卷入更大的风云。
皇帝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将祁睿当做一个挡箭牌,并不打算对祁睿太早动手,这是温姝当初选择站在祁凤霄身边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而他当初站在祁凤霄身边的时候曾经以为祁凤霄会是那个懂他的人,祁凤霄显然不懂。
他们太过相似,都渴望着有一缕光从深渊中把自己救出来。
他们救不了对方。
互相利用,互相试探,这重重的算计背后即便有几分真心又如何能拨云见日?
时隔近十年,他用命换来了皇帝施舍而来的权势,他的仇人一个个死去,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地离开,他的名声一日坏过一日,他的官职一日高过一日,而最后他又一次选择了利用祁凤霄的力量复仇。
因为在这个时候,连皇帝都成了他的仇人。
他这一生起过了高楼,宴罢了宾客,人人都在问这高楼什么时候塌,等着来分一杯羹饭,来食一捧血肉,将高高在上的主人踩进泥土里,彰显自己愚昧的伪善。
如今活着的仇人所剩无多,活着的陪伴也只有一只老猫。
而这只猫也要死了。
温姝抚摸着老猫的脖颈,死去的人和离开的人太多,他竟一时间不知该回忆哪一个。
珠娘?兰玉?还是桑柔?
又或者是背叛他的翠微,刚刚被他赶出家门的锦珠?
或者是那个一心恨他害他的温喆或者是他那几个死的死伤的伤的兄弟?
从他踩上登闻鼓院的砧钉开始,温姝的人生似乎注定崎岖不平。
后来他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恶人,再也找不回来曾经那个在桑家吟诗读句的温沐之。
温姝笑了笑,好像自己也和怀中的猫一起老去了一样。
第二天,温姝怀中的猫死了。
这只猫幸福地老死,而它的主人不会有这样的运气。
温姝把这只猫也埋进了祠堂,于是他在这个世上有些在意的东西便几乎都在这祠堂里了。
似乎是为了方便一把火烧掉了似的。
这或许是一个世人眼里的恶毒之人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兴平二十一年的雪像战火一般绵延到了兴平二十二年。
兴平二十二年年初,皇帝病倒的消息传了出去。
听说病的很重,却依然坚持理政,许多人认为这是明家军散布的谣言,和之前公主府谋逆前夕传出来的流言一样。
然而这一次是真的。
谎言说了九十九次,第一百次的真话却没有人相信了。
皇帝已经有几日没没有上朝了。
众臣在殿外等候,温姝一身绛紫色官袍在众多朱红中格外扎眼。
林奉儒在人群中向他看过来,温姝似有感应,回头看了眼,林奉儒向他点头,这是要与他面谈的意思,温姝应了下来。
朝罢,温姝着便装在茶馆中见到了林奉儒。
林奉儒穿一身长衫,他看起来更像个书生。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温姝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没有忘记当初那个脚下踩着砧钉从鲜血中走出来的少年。
温姝朝着他笑了,“林大人有什么事?”
林奉儒道,“陛下忽然病了,你怎么看?“
温姝舒展眉头,”我能怎么看?“
林奉儒叹,”陛下病的古怪,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心存疑惑,又在试探温姝的口风。
温姝眨了眨眼睛,”陛下病的古怪,想必应该问问太医。“
林奉儒深深地看着温姝,”希望如你所言,确实只需要问过太医即可。“
温姝转动着手中的杯盏,”林大人在怀疑什么?“
林奉儒反问,”你觉得我在怀疑什么?”
温姝笑了,“林大人的怀疑没有任何证据。”
林奉儒道,“我现在开始怀疑,当初林家帮助你走上了这条路,是否间接毁了你。”
温姝神色冷淡,“这都是命。”
林奉儒握住了温姝的手,“温姝,我只是有几分直觉,认为陛下病了的事情并不简单,我希望和你没有关系.......”
温姝放下了茶杯。”如果有关系,林大人会怎么做?“
林奉儒闭了闭眼睛,”真的有?“
温姝冷笑,”只是假设。“
林奉儒唇瓣颤抖,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道,“我早说过,只要是你的事,我必然帮扶到底。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温姝挑眉,“即便是让你行十恶不赦之事?”
林奉儒微微一顿,终于道,“若这十恶不赦之事是用来护住你的性命,我必万死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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