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摊开了手,“那便死了做个潦倒鬼。”
锦珠泪流满面。
温姝一跺脚,咬牙道,“你便自顾自做你的潦倒鬼去!”
隆庆看着温姝牵着锦珠离开,红色的衣袖舒展开,眼中风云散尽,疲惫慵懒的神态显露出来。牡丹还在他的袖裙上盛开,轻轻哼起了曲。
“花开花落不长久……”
既然花开花落不长久,倒不如一开始就凋零。
大雪纷飞,也便见不到到什么花。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公主府有一条无人知晓的密道。
密道两侧点着昏暗的灯,如森森的鬼火。
锦珠带着温姝打开了密道中的暗格。
尘封多年不见天日的先帝遗旨此刻安静置放在温姝手中。看似薄薄一页,几行生锈字迹,多少人为之拼杀流血,不得善终。
“锦珠姐姐,你出府后先寻一处客栈安置,日后若是有什么风声再寻我过来。”
锦珠攥住了温姝的手,“公子你呢?”
温姝笑了笑没有说话,安置好锦珠,他从密道的入口处出来。
中斋上元,家家户户灯火明盛,只长公主府内院夜雪未霁,乔木弥野,风声卷动衣摆,寒鸦枝头飞起,昔日花团锦簇的长公主府如今成为一座凄凉的空城,红梅已萧疏,泗水还萦纡,天下之大,不容一个活着的祁凤霄。
温姝看他一人自斟自饮,风雪满头。
“烧灯节,朝京道上风和雪。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
隆庆喃喃念道,“朝京人怎么还不绝?”
酒杯摔落在地上,滚烫的梅子酒融化了冰冷的雪。
温姝红了眼眶,走到他身边捡起来金玉杯,拿自己的衣袖一一拂尽。
“殿下向来雅致,最是不能见金玉蒙污。”
隆庆回头看着温姝,掐住了他的下巴,神情有些温柔,“你还回来干什么?”
回来陪你一起下地狱。
此时昏灯渐明,残雪如云,府外响动重兵之音,温姝尚还未来得及作答,陈家军包抄将他二人围起。风雪照亮士兵染血的刀脊,重枷套上了隆庆的手腕。
陈昭从正门处来,“若非温公子,我们如何知道起事的时间?”
陈昭说这句话的时候天亮了。
熹微的晨光打在了隆庆的脸上,隆庆的面颊被光晕覆盖,温姝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陈昭此话带着挑拨离间的嫌疑。
温姝给皇宫透露起事的时间与真正起事的时间是错开的,可即便时间错误,宫中日日戒备结局也是一样。
陈昭道,“二皇子及旧部的势力均已伏诛,二皇子如今关押大理寺,想必活不了多久了,蜀中王的两位世子战死,蜀中精兵未投降者皆横死,投降者充编入我陈家军。只是不知什么人能将这两股不同的势力联合在一起?想来想去只有长公主您。”
隆庆冷淡道,“你不怕受我牵连,想必是陛下给了你保证。”
陈昭点头,“当日公主离去后陛下便派人来传话于我,并赐我陈家一道恩旨,无论何事绝不牵连陈家。陛下对殿下的行踪了如指掌,败局早已注定。若陛下没有那一道旨意,我当真便着了公主殿下的道,带着陈家万劫不复了。”
隆庆道,“想必除了你与温姝,我身边还有一人背叛,可是昌巳?”
陈昭笑了,“殿下实在聪明。”
隆庆叹息,“重重奸细请君入瓮,本宫若是不入岂不是对不起这些算计?”
话音落下眼中的杀气似乎也跟着落下。
他瞧着温姝问道,“昌巳是个墙头草,陈昭本就不情不愿,你为什么背叛我?”
当着陈昭的面,温姝不敢说出别的话来,只是麻木道,“我要保住桑家人的命。”
隆庆忽然笑了起来,“桑家人在你眼里重于本宫,的确并不出乎意料,既已完成任务,你还回来干什么?可是要等着陈将军带你入宫面圣讨赏?”
温姝面容惨烈,手指颤抖,却在陈昭的注目下什么都说不出来。
隆庆叹息,“我本担忧你无路可去这才替你筹谋,如今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
他们都知道隆庆所说的筹谋指的是什么。
他把密旨给了温姝,希望温姝能借之保住性命,谁知不过正如了人家的愿。
隆庆不再看温姝一眼,眼中柔情皆不见。
温姝听到铁链哗啦哗啦地响动,知道隆庆被带去幽禁。
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温姝用只有隆庆能听到的声音说,“殿下,先帝传位密旨我不会同任何人说。”
隆庆笑着摇头,“没意思,实在没意思。”
从前在他凉薄的眼中温姝还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如今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眼中已再无一个叫温沐之的人。
孑然一身的祁凤霄带着重枷向他的归路行去了,知音难觅,所求难得,十年大梦付之一炬,空余一身薄恨载身,生无人知,死亦无人知。
大红的牡丹花消失在了余光中,白茫茫的天地被照亮。
温姝的心脏崩裂了。
从他遇到隆庆开始至今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闪过,温姝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去,才会看到波折连绵的幻景。
“一个男人生成这般模样,不如就叫温姝。”
“等地狱都满了,就去人间一趟。”
“你看我是男是女?”
“这就是命。”
这就是命。
他站的笔直,仿佛就要落地生根。
陈昭笑看着温姝,“温侍郎,恭喜官复原职。”
温姝惨白着面容,仿佛陈昭所言与“温姝,恭喜你下地狱”无异。
第一百二十章
兴平十二年二月,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宫变以一方落败落下帷幕,史称蜀中之乱。蜀中王二子俱死,朝廷的人去蜀中查抄时候蜀中王府家眷已不知所踪。同时参与宫变的二皇子与旧部暗中被处以极刑,隆裕长公主被牵连而出幽禁于公主府中。
祁宁死去的时候身边只有侩子手为他送行,死的时候不满二十岁。他的母亲不贞,囚锁冷宫,舅父被祁睿逼死,重重盘算也不过是想有朝一日能夺得权柄扬眉吐气,与祁睿暗中争来夺去许多年,最终落到如此境地,实在可悲可叹可怜之极。
处置了祁宁,祁凛州还在思量关于隆裕的事,官复原职的温姝跪在外头的大雪中。
昌巳叹息,“雪地冰寒,温侍郎跪的久了只怕落下病根。”
祁凛州头也不抬地批着手中的折子,“他连起事的时间都能弄错,若不是朕留了心眼调回来的兵马多留两日,今日还指不定谁坐在这里,让他跪一会又怎么了?”
昌巳笑了,“倒也怪不得温侍郎,正如温侍郎所言,隆裕长公主对他也未必全信,给了假的消息让他误以为真也极有可能。”
祁凛州放下朱笔,“隆裕也是如此说?”
昌巳垂睫,“正是。”
祁凛州叹息,“口供倒是对上了。争来夺去几十年,实在是累的很。”
昌巳替皇帝捏着肩膀,“陛下要如何处置公主殿下?”
祁凛州道,“她一个女人,即便赢了也做不了皇帝,无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是若不斩草除根怕以后还闹出事来。”
此时有宫人来传,“陛下,太后娘娘忽生疾症!”
祁凛州微微一愣,扔下手中朱笔快步往太后宫中而去。
明氏睁着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姐姐和死去的侄子及儿子。
她为了祁凛州舍弃过了他们一次,这一次不能再为了祁凛州舍弃她的女儿了。
二皇子祁宁也死了。
当初宣门之变她什么都不知道,回宫的时候她的隆庆已经没了,她当做自己的儿子疼爱的蜀中王疯了。
她憎恨无奈,后来知道了真相,可她能怎么办?死去的人已经死去,她不能再失去活着的儿子了。
如今这乱局重启,蜀中王的两个儿子都死了,那是她姐姐唯一的两个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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