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退出去的时候,神色不变,却是紧蹙眉头。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出身缘故,且因着这次人数不少,证据也尚不够充分,所以都咬牙在撑着。
可陛下没有那么多耐心再耗在这件事上。
而且,刘昊下意识地看了眼殿内。
这一回,陛下醒来后,刘昊总觉得帝王心里是喜悦的。
那种欢愉难以形容,像是掩藏在了皮肉骨髓下,只是时不时露出少许痕迹,却是轻得难以再寻。
御花园的暖阁中,刚去过长乐宫的太后,正坐在这里欣赏着暖阁后,那一大片鲜艳张扬的怒放红梅。大红的颜色在这素白的天地间,显得如同流动的红血那样艳红,难以移开视线。
太后难得起了兴,正让人煮着酒。
桃花酒煮开的时候,那淡淡的香味传来,让暖阁的人都显得醺浓飘然。
秀林小心翼翼地将酒满上,然后把酒盏推到太后的手边。
太后翘起手指,端着吃了一口。
那香浓的味道滑入喉咙,她注视着怒放的红梅,深深叹了口气。
秀林听得出来太后情绪的低落,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后娘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陛下已然清醒,前朝的事情也逐渐稳定下来,秀林看不出来到底哪里值当太后如此着恼?
太后秀美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愁色,“秀林,你觉得皇帝这一次受伤,可是严重?”
秀林颔首,“那是自然,这看起来只是短短十来日,却是险些闹出了大祸。”即便太后再喜欢大皇子,也决然不希望大皇子在此时继位。
太后:“其实还有一事,许多人都不知。”
她又吃了一口酒。
“陛下,其实是为了救莫惊春,才会受那重伤。”
甚至险些濒死。
秀林微愣,露出震惊之色。
这消息确实无人知道。
莫惊春并没有打算瞒着,可是不管是从刘昊到德百,再从他告知的许伯衡,以及当时的柳家兄弟,都是希望瞒下此事。而正始帝醒来后,更是从来都不曾流露出半点异色。
不过太后到底是知道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她轻声说道:“今儿,哀家去长乐宫探望陛下,便问了他,可曾后悔过。你猜猜,皇帝与我说了什么?”
秀林偏头想了想,想着陛下最近还有闲心做木偶的心力,“大抵是不后悔罢?”
太后笑了笑。
“皇帝何止是不后悔。”
她吃下最后半口酒,那暖手的酒,却暖不了心。
耳边,仿佛还是正始帝笑吟吟,不带半分阴霾的清朗嗓音,“后悔?不,不,母后,寡人不会后悔。寡人活下来了,不是吗?”
他勾起唇,眼底闪烁着阴翳的疯狂。
“这是寡人这辈子,做得最值的买卖。”
太后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怜的,到底是谁呢?”
第一百零四章
曹刘恐惧着审问的到来。
尤其是再看到薛青那张脸, 那怕不是要了他的命。
在他看来,薛青是一个背弃了自己家族,沦为皇帝走狗的刽子手!
薛成乃是内阁阁老, 身兼数职, 举手投足还带着傲气, 可是薛家的荣光并没有延续到薛青这个远方亲戚的身上,反而让他变得极端凶残。
一想到薛青的手段, 曹刘就忍不住打了寒颤。
这不能怪他。
曹刘自言自语,就算是其他人过来,遇到薛青这样的逼问,和生命垂危的威胁,也会和曹刘做出相同的选择。
从他身旁这些囚友的唾骂中, 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对曹刘是多么深恶痛绝。
可是曹刘心里更是痛恨和愤怒。
熊熊燃烧的怒火和畏惧,几乎让他扭曲了自己的脸。
因为自从他的“同谋”也跟着入狱后,曹刘从他们的唾骂里清楚得地知道, 娘亲那一日为何拼了命也要来见他一面,为何会着急劝说他将实情吐露出来,那不是他一个人能扛得住的东西……
原来,那时候他真的距离死亡只有一步!
曹刘每每想起此事, 都觉得后怕。
他们居然打着如果曹刘死了,一切就会销声匿迹,线索也会就此中断的念头……曹刘在心里打着算盘, 冷冷哼了一声。让他为曹国公和荣熙公主去死,他或许不会多犹豫,但为了利益而亡, 他可没有那么良善。
他是愿意为此做些什么, 也愿意承担可能来的代价, 却不愿意自己是那唯一的垫脚石!
如果那些人抱着曹刘会乖乖去死的念头的话,那可真是错了。
从一开始曹刘能答应,便足以看得出来,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人。
咬牙不说?
不存在。
之前曹刘之所以不说,乃是因为他以为正始帝再醒不过来,此刻朝廷暂时无力处决,等到动荡不安的局面出现后,曹刘自然有机会被救出来……
可当这个机会消失后,他怎愿意继续卖命!
曹刘的膝盖摔断后,因着天牢的环境恶劣,并没有好转。
但是在他将能说的事情说出来后,薛青允许荣熙公主和他再碰面,而那一次,荣熙公主为他带来了大夫和上好的膏药。
尽管曹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出去,但对荣熙公主的愧疚却是日夜疯长。
这一次,怕是连累了父母。
曹刘躺在木床上,睁着眼看着昏暗的墙壁,慢慢数着时间。
曹刘是在十岁出头的时候,被曹国公送出去游历。
那会,正是朝廷稍有动荡的时候,也是永宁帝在世最后的几年。
他被曹国公送到顾柳芳名下的书院去。
怀民书院在最近数十年间,成为天下最是出名的书院,曹刘在那里度过了踏实的五六年。除了在怀民书院结交了不少世家权贵的子弟外,他也曾在外游历走动。
曹刘和林欢,其实也是认得的。
顾柳芳的书院中,不只有权贵,更有贫寒子弟。
当然,如林欢这等庶出,不太受宠,但也不至于冷落的尴尬地位者,也有不少。
学生间的事情,老师并不会管,但一切的争执都不能涉及到教学和书院。
而在书院的老师眼中,权贵和贫寒的出身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同林欢。
林欢在怀民书院时,可是颇为出众。
不过林欢有自己的师傅,他在怀民书院读书,相当于借读。
只待了约莫一年半的时间。
林欢是一直在外闯荡的,见识到的天地,可不止于京城那一亩三分地。
他看到的是天下,是万民,是生活。
曹刘的感触没有林欢那么深刻,但也开始追求着与他有一同想法的人,逐渐的,他和怀民书院里……一部分比较激进的学生开始有了联络。
最开始,只是一些激烈的争辩,以及偶尔的外出游历。
紧接着,便是更为深层次的,属于家族层面的结合,但直到这时候,曹刘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群人聚集到一处,会是多大的力量。
会被派到怀民书院的子弟,未必是家族内最核心的子弟。
他们不过是一种试探,一种后手。
因着他们的身份限制,他们多是怀揣着积极进取的野心和欲望。越是不上不下的人,便越想要往高处走。
而曹刘也是在这逐步的试探中,一点点进入了他们的核心。
他到底是如何转变自己的想法,以及回京后的种种做法,已经都告诉了薛青,不必多加赘叙。
最开始,不过是不成念的想法。
可在正始帝继位后,原本可谓亵渎的念头,却逐渐成为了正宗的想法。
新皇是个做事狠厉疯狂的人,一旦下手便毫不留情。
不管是宗室还是世家,都屡屡遭受打击,若是不能另求他路,在这位帝王的统治下,这几十年怕是要难以煎熬过去。
而皇家数次叛乱,以及宗室的起兵,让他们看到了机会。
……尤其是大皇子年幼!
做不了人上人,难道连把控一个皇子的可能,也做不得吗?
曹刘直瞪着一双眼看着天花板,觉得阴沉冰冷的石块太过压抑,总感觉要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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