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有时看得很远,但是眼下,他看得很近。
他看着公冶启。
帝王在碾碎了焦氏的右手后,便松开脚,任由着焦氏在雪地里抽搐打滚,笑眯眯地说道“你们说得对,不是非得要按例行事,眼下如何,也甚好。”
既然是焦氏亲手打翻了烛台,哪只手动,那就罚哪只手,岂不是妙哉?
秦王冷冷地说道“陛下不经询问,就径直废掉了焦氏的右手,难道就没想过意外,或是别的可能?”
正始帝舔了舔唇,一双黑沉的眼盯着秦王。
黑眸看着幽深,在不少摇曳晃动的红灯笼里,仿佛深埋猩红扭曲的戾气。
他轻轻笑了起来,“秦王这话倒是不错。”
正始帝踢了踢焦氏,懒懒地说道“你动手的时候,是动你的左手?还是动你的右手?”他餍足地笑起来。
“如果是左手,那寡人就再赔你一只左手。如果还是右手,那就再废你一只胳膊。这可是秦王为你争取来的辩驳机会。”他压下身来,踩着女人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焦氏,你可要好好把握。”
尽管他做出如此残暴血腥的事情,可是正始帝脸上的笑意却是真心实意。
陛下,是当真高兴。
这种全然不符的毛骨悚然,让人禁不住发抖。
莫惊春慢慢地收回迈出去的脚,面无表情地揉了揉眉心,藏在衣服底下的兔尾动了动,又弹了弹,看起来是因为莫惊春的情绪有点糟糕,所以兔尾也不再安逸,而是有点古怪地扭动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莫惊春身上披着大氅,还穿着足够多的衣物,这诡异的动静一下子就会引起暗卫的注意。
莫惊春压下那一跳一跳古怪里的狂躁,在心里说道“如果只是这个程度,我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发布任务。”
……即便正始帝下手这么狠厉,可实际上,除了他和秦王的僵持之外,陛下对焦氏所做的事情……除了或许会背负骂名,会在明日被言官责骂几句外,其实并不要紧。
因为焦氏是废妃。
她的身份在宫内,甚至比不得宫人。
宫人还会上玉牒管理,有自己的牌子,即便是宫妃主子责打,死了,还能有个由头。
可是废妃,便是连度牒都一并除去,宗正寺不会留下她的身份,宫内也不会留着她的牌子。被囚禁在冷宫一世,还能算是安稳,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甚至连焦家,都没办法为她讨回公道。
若是她当初愿意离宫,至少几年后,还有脱身的机会。
而后再是改嫁,或是独居,怎么都比在宫内苦熬要好上太多。
……至少不是现在的下场。
您说得没错
精怪的回答,对莫惊春来说,却不是好事。
这一次参加宫宴的亲王除了秦王外,还有几位,但他们有的正在交泰殿内休息,有的站在廊下看,却不是所有的王室宗亲都步了过来。
可秦王跟陛下的僵持,却是落在不少人的眼中。
片刻,魏王被明春王扶着走了过来,他的脚步不太稳健,是早年受了伤。魏王和清河王是一个辈分,也是先帝的兄弟。
与清河王不同,魏王是确实与世无争,他甚至都没什么名气,每年到了年末,宗正寺清点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原来还有这位王爷在。
魏王“陛下,今日毕竟是除夕,不管出了什么事,到底不要闹出血来。有什么事情,还是等明日再说罢。”
这里的气味并不好闻,但是魏王面色不改,苍老温和的脸上只余下一点关切。
这是对正始帝。
正始帝幽幽地看着魏王,“……王伯说得对。”
莫惊春忍不住想笑。
即便陛下此刻在旁人的眼中,怕是恐怖的存在。可是他在面对秦王时执拗地说是“秦王”,在看着魏王时,却是面无表情地说着“王叔”,便是如此不同的对待。
陛下喜欢的,便是肆意张扬,从不掩饰。
不喜的……
莫惊春看向秦王。
秦王在朝中的声望甚高,比起清河王来说,身为其长辈的秦王理应是他的学习方向才是。秦王这些年,在朝中润物细无声,不显眼,却结交了不少朝臣。因着他的双脚不利于行,所以他和皇位毫无缘分,朝臣与他相交,也不显山不显水,不会招致祸患。
这样一位声望不错的老王爷,莫惊春在与他的几次接触中,却没有太好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正始帝的关系,莫惊春对这些皇室宗亲惯有的掩饰看得分明,秦王掩饰得极好,却还是盖不住那骨髓里的孤傲。
那傲慢是从骨子里浸出来的。
秦王,并不像他面上显露那样温和。
眼见魏王劝住了公冶启,莫惊春微蹙眉头,立刻开口说道“暗十三,劳烦去告知刘昊,最好立刻让秦王离开。”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听到动静。
但是莫惊春知道,暗十三已经离开了。
不到片刻,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刘昊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木讷呆愣的宫人,只见他贴着刘昊,像是说了些什么。刘昊的脸色便微动,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周围,像是在找什么人。只是他的动静极其细微,并不容易被人觉察。
刘昊当然诧异,他甚至不知道莫惊春为何会入宫?
若是在之前,或许莫惊春是因为除夕夜……可是他知道,陛下和太傅两个人怕是出了什么矛盾,最近陛下正在苦求不得,劳神没办法让夫子入宫呢!
不过是一刻的分神,刘昊正要摆手,让盖烈强行将秦王带走,场中却是意外骤生。
秦王突然从轮椅的扶手中抽出了一把利刃。
那把轮椅跟了秦王几十年,不管他去了哪里,这把轮椅都跟在他的身后,就没有不在的时候。即便是宫内检查,在检查到这把轮椅的时候,却也不会那么细致……细致到,连轮椅的内部,都要拆开来看。
那距离太近,近到即便是秦王,那抬手的距离,也能轻而易举地伤到人。
尤其是最近的人,不是魏王,就是太后。
站在魏王身侧的明春王大惊失色,和跪在地上的孟怀王两人朝着秦王扑过去,一人猛地撞开秦王的轮椅,一人去挡利刃。
太后原本是背对着秦王,面朝着陛下说话。
而秦王的动作极其隐蔽又有着太后遮挡,站在御驾边上的正始帝是看到明春王和孟怀王的动作后才意识到不妥,脸色剧变。
两个王爷虽然年轻,可秦王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即便轮椅被撞歪,手里的刀却是没掉。
一双温和的眼变得凶恶,疯狂至极。
秦王举刀狠狠地朝着太后劈下。
铿——
一枚箭矢飞了过来,强硬的力道猛地撞歪了利刃的方向。
险之又险地削断了太后的一缕头发。
只是一瞬的阻挠,却已经足够正始帝和刘昊身后那几个人猛地冲了过来,他们下手又快又狠,一人挡在太后背后,其余数人直接卸下秦王的胳膊,又扭断了他的手腕,那把利刃掉在地上,而余下的两人聚在惊甫未定的太后身旁,护着她倒退了几步。
正始帝猛地看了眼箭矢飞来的方向,露出古怪扭曲的神色,复看向一声不吭,死死握着胳膊的秦王,“隐忍了几十年,看来秦王的功底还是不够老辣,只是几句嘲讽,便受不住了?”他的脸上还带着笑。
却是朝着秦王走去。
太后脸色大变,推着身前的侍从,“去,去拦着陛下!”
她还未从惊慌中回神,却已经知道不妥。
杀了焦氏也就算了,若是陛下在大庭广众下虐杀秦王,那必是大祸!有些事可以在私底下说,可以在私底下做,却决不能袒露人前!
尤其是在这无数双眼睛,无数个宗室的旁观下——
太后突然看向秦王,看着他在剧痛中,仍然在笑的眼。
……他居然是故意的。
秦王是故意要杀太后,故意惹得正始帝发怒,故意……要将这一切撕开在大庭广众之下!
正始帝不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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