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要赶来上朝,总是要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开始动身。
越是远的,起得就越早。
袁鹤鸣的宅院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但是赶过来,也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他不想再在酒这个事情上拉扯,毕竟他这两位好友是绝对看不过眼去的。不过一想到这里,袁鹤鸣就下意识找起来……莫惊春怎么不在?
莫惊春每次来上朝,都是来得不早不晚。
但是今日这时辰,却是有些晚了。
张千钊刚想说话,看到从殿门外走进来的莫惊春,便下意识转过去,和莫惊春说起话来,“……你怎么看起来,像是连着熬了几个大夜?”他奇怪地打量起莫惊春的模样,开始怀疑袁鹤鸣和莫惊春是不是在私底下背着他连着出去吃酒了,不然这两人怎么是一个模样?
莫惊春无奈地说道“前几日低烧,昨儿才有些好转,所以才来迟了些。”他没说的是,他早上险些起不来,还是墨痕进去叫他的。
张千钊关切地慰问了几句,而袁鹤鸣则是挤了过来,看着莫惊春苍白的模样摇了摇头,“你要是实在撑不住,那还不如告假,左不过再养一二天的事情,别为了这点小事,将自己的身体拖累了。”这脸色可真是有些难看。
身边几个大臣听了袁鹤鸣的话,有的暗自点头,也有的摇了摇头,面露不赞成的模样。
刚刚走过边上,想要去找户部右侍郎的许冠明听到这话,却住了脚,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这话倒是奇了怪了,为了朝务,为了公事繁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之举,怎么到了有些人的嘴里,就变了味道呢?”
袁鹤鸣面带微笑转了身,转瞬又变得面无表情,阴冷地看着许冠明,“而有些人,是长了张嘴巴,却不会说话。”他只是普通地看着许冠明,却让许冠明莫名被有种居高临下俯视着的错觉,冰冷的压力迫得他浑身发毛,仿佛被什么可怕的怪物盯上。
他不敢再和袁鹤鸣的眼神对上,脚步加快,一下子远离了他们。
那慌乱的脚步声,却透着虚弱。
莫惊春摇着头说道“你去理他作甚?他就是嘴巴有些难听。”
袁鹤鸣不紧不慢地瞥了眼莫惊春,也学着张千钊的口吻,没好气地说道“我才要问你呢,平时的尖牙利嘴去哪里了?讽刺我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吗?怎么对许冠明这厮这么宽容?”
莫惊春淡淡说道“我为什么要为一只嗡嗡叫的蚊子而动怒?”
袁鹤鸣听了莫惊春的话猛地一愣,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到底是没再动怒。
不多时,朝会一开,各位大臣站回自己的位置,不再跟之前那样乱糟糟。
虽然是大朝,但是因着是开年第一波,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唯独是八百里加紧送来的军报,倒是提及了前线的情况。
叛军在试图回撤的时候,遇到了朝廷兵马的埋伏,损失惨重,如今正缩回之前掠夺下的城镇,却被朝廷的兵马围着打。
这是处境逆转。
莫惊春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之前接到莫广生的来信时,他在信件上提及到了叛军对他们的包围,虽然莫惊春看得出来莫广生的信心,但围困久了,可不是好事。
莫惊春也是有些担忧的。
毕竟攻城之战,守城一方虽然是占据优势,可是时日渐久,他们一直被围困在城中,也会有各式各样麻烦。
光是这一整个城池要怎么维持运转,还有能够支撑得住整座城池的粮食,武器……
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如果困得时间久了,甚至能活生生困死一座城。
不过,叛军为什么会突然选择回撤?
这些在军报上并没有说。
如今虽是开春,可是冰天雪地,还未迎来温暖的时节。或许是因为太过寒冷,所以叛军才会选择退回去……不,这样的可能性不大,明春王野心勃勃,这样的理由不足以让他们撤回……那还有什么可以动摇明春王的看法?
莫惊春很清楚,正始帝其实也在有意挑起战事,一方面是为了打击世家,另外一方面,是为了能够将那些潜藏在底下的烂虫都挖出来。
可明春王这样的人物,也算得上枭雄。
毕竟能够在莫广生的稳扎稳打下,还是啃下了几块硬骨头的人,怎样都算不上软弱。
如此来看,不管这场战役最开始是为何,但是在眼下这焦灼的时刻,怕还是会打上一段时间。
莫惊春若有所思,如果……
他的猜测没错的话。
莫惊春认真听着其他朝臣的话,只是一直沉默着。
偶尔点头,或者是摇头。
并没有发表太多的意见,显得非常安静。
等到了下朝时,莫惊春脚步匆匆,异常敏捷。
他走得飞快,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正始帝幽冷地看着莫惊春的背影远去,垂在袖口里的手指克制不住痉挛起来,剧烈的呼吸之下,他的胸口起伏了几次,像是强硬压下了什么。
难以启齿的阴郁黑暗凝聚在正始帝的眼底,最终凝结成恐怖的郁色。
他终究没有叫住人。
不然……
正始帝看着自己颤抖的手,那种沉甸甸的欢愉还压在心头。
再一次失控的疯狂,夫子受不住。
…
莫惊春匆匆上了马车,才松了口气。他不自觉扯了扯衣襟,看着墨痕探进来脑袋,
说道“夫子,之前盯着的那个人,失踪了。”
莫惊春微蹙眉头,“失踪?”
“是的,没再看到他的身影,而他姐姐也消失了。”
莫惊春缓缓说道“你觉得,那少年是失踪,而姐姐是感觉到危险,藏起来了?”
他觉察到那两者的不同。
墨痕点了点头。
莫惊春沉默半晌,“谨慎行事,有危险,就撤。”
墨痕咧开嘴笑了笑,“是!”
…
破落的宅子透着阴森恐怖的气息,半拉月亮从窗外透了进来,隐约照见这房间倒塌的各种摆件。在最里面还算干净的布料下,半是蜷缩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孩子,看着不到八九岁的年纪。
他正睁着眼,谨慎的模样很像猫儿。
在他身上压着一床棉絮,外头的人瞧不见这孩子。
只会看到一个正佝偻着趴在棉絮上护着的单薄少年。
他半跪着面朝墙壁,背上皮开肉绽。
刚刚遭过一道鞭责,滚落的血水险些滴到底下孩子的脸上。
被抓过来的人,时不时闷哼几声,心里怕得要死,却还是勉强趴在那上面,像是要护住下面的孩子。
他被抓过来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
就生怕姐姐也遇到了危险。
但是,相较于还未出事的姐姐,如今他自己却是更为危险,险些疼得要晕死过去。
如果莫惊春在这里,他或许会认出来,这个人,就是之前被他们送去京兆府的小贼人。
不过他现在鼻青眼肿,想要认出他,也不容。
背上那大片大片的鞭痕撕下不少皮肉,这剧烈的疼痛,疼得他绷紧了皮,忍不住颤抖起来。
耳边那些骂骂咧咧的声响,也几乎听不清楚。
“你到底将东西藏到哪里去了?!”抽打他的人还在不住逼问,只可惜少年已经几乎听不清楚他的话,只是偶尔在鞭打下,忍不住颤抖几下,“说啊!我记得,你可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姐姐在外面,哈,你是在等着她来救你,对吧?”
他微眯着眼,故意用着难听淫邪的话来刺激少年。
少年几乎要昏死过去的神智猛地被拉了回来,他艰难地抬起头,总算有了反应。拿着鞭子的人以为他想要招认,便凑过来一点,结果迎面对上一口唾沫。
少年啐了他一口,“你永远也找不到她!”
他们习惯了狡兔三窟,可以藏人的地方,不止一处。
在整个京城,他们已经找了好几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只要一处出现问题,就会立刻更换地方。
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过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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