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盼着世子苏醒呢。
所欢心里难得地生出几丝不忍。
是,他瞧不起赫连青,觉得赫连青懦弱,可……可赫连青到底没有真的对不起他。是他为了往上爬,将对方当作了垫脚石。
然而,不忍归不忍,所欢一点儿也不后悔。
他这样的人,是不能后悔的。
也没有资格后悔。
暗香浮动,赫连青很快就有了苏醒的趋势。
所欢也歇得差不多了,慢吞吞地起身,扶着床榻,低低地咳嗽起来。
赫连青一睁眼,瞧见的就是所欢秀眉轻蹙,眼里水波荡漾,咳得压抑又隐忍的模样,心里登时起了浓浓的怜惜,觉得自己看见了书册中写的,时常捂着心口咳嗽的西施,目眩神迷地张着嘴,压根不在乎自个儿的身子如何,开口就是一句:“所欢,你……你可是病了?”
所欢掩唇苦笑:“吹了些风,嗓子有些痒罢了。世子……世子不用担心。”
他虚弱地软倒在榻前,又咳嗽了几声:“还好你醒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所欢楚楚可怜地掉了几滴泪,将宫城着火的消息说与赫连青听。
赫连青大惊失色,挣扎着起身,要去院外看。
“世子,真的烧起来了,天都烧红了,”所欢伸出沾了泪的手,虚虚按住赫连青的肩膀,“你就是去看了,也还是在烧呀。”
肩头冰冷的触感让赫连青回过了神。
他还没能完全接受所欢口中“皇城走水了”的消息,讷讷地躺倒回去,瞧着,是完全没了主意。
所欢本就不乐观的心又沉重了几分。
赫连青果然是个废物。
但赫连青的反应也算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所欢迅速收拾好情绪,扯着赫连青的衣袖,轻轻晃了晃,软着嗓音央求:“世子,宫中走水,盛京城中怕是也要有祸事,咱们……咱们得守住王府啊!”
“对……对对对,你说得对!”赫连青虽然常年瘫痪在榻,还是知晓,这种时候,保全楚王府才有活路,连忙慌慌张张地将腰间的玉佩摘下,塞到了所欢的掌心里,“你快拿着这块玉佩,让府里的人守门!你不要怕他们不听你的,见玉佩,如见我!他们不敢生事!”
所欢眉心微动,望着掌心里温润的玉佩,浅浅地勾起了唇角。
他要的就是这个。
所欢裹了披风,带着一身寒意小跑到王府门前。
而先他一步来到府门前的赵泉,已经急得快哭了。
原是门前的家丁多是老太妃身边的人,根本不听他的调遣,从刚才到现在,连楚王府的门都没关上呢!
北风呼啸,雪花裹挟在风中,纷纷扬扬地落在所欢乌溪般松散的发髻上。
他披风下白花花的素服还没换,脸像剔透的冰雪,近乎透明,唯独唇极红,滚烫的鲜血一般,被天边的火照亮,活脱脱就是一只暗夜里游荡的艳鬼,美得人心惊胆战,却又忍不住盯着瞧。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世子妃啊。”当然,有盯着瞧的,自然也有看他不顺眼的。
提着烧得透亮的灯笼的嬷嬷杵在府门前,插着腰嚷嚷:“王爷还没回来呢,关上府门,算什么事儿?!”
“……到时候王爷怪罪下来,世子妃您金贵,至多跪跪祠堂,我们几个老婆子,可就要没命咯!”
嬷嬷们提起楚王,门前的家丁立时犹豫起来。
楚王三年不归京,凶名却不减当年。
嬷嬷们见家丁们不敢动,愈发得意,就差没指名道姓说所欢上不得台面了:“咱们楚王府的门,谁敢闯?世子妃,您以前一直呆在道观里,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天寒地冻的,您快回去歇着吧!”
“你们……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挡在所欢面前的赵泉差点气得失去理智,要不是顾及所欢还在,恐怕已经冲上去撕婆子们的嘴了。
一时间,王府门前剑拔弩张,唯独所欢的神情没有变,还是冷冰冰的,连眼底的水雾都凝成了细小的冰晶,细细密密地扎在婆子们的身上。
第42章
婆子们在老太妃手下蛮横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眼神?个个摩拳擦掌,眼瞧着要冲到所欢面前来理论,所欢忽地抬手,将赫连青给的玉佩举了起来。
“封闭府门,乃世子的命令,你们谁敢不从?!”
清亮的嗓音宛若平地一声惊雷,炸得风都静止了一瞬。
婆子们瞬间变了神情。
所欢是个冲喜的世子妃,他们瞧不上眼,可赫连青是老太妃的心肝儿啊!
这……心肝儿的命令,她们哪敢不从?
于是乎,楚王府沉重的朱门被家丁合力推上,各处小门也被堵了个彻底,连那个早就被暗卫堵上的狗洞,都被重新堵上了厚重的石头。
不过小半个时辰,王府就封了个严严实实,外面人想进来,怕是难了。
所欢跟着赵泉将府中各处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捏着玉佩的手登时一松,人也软了,脚步虚浮地踉跄了几步,最后扶着赵泉的手腕,哆嗦着瘫坐在了地上。
赵泉吓得魂飞魄散,喊来附近的婆子,众人又闹哄哄地将所欢抬进软轿,准备抬回 长安院。
谁承想,轿子刚抬起来,守在府门前的家丁就神情慌张地跑来,说街上乱了。
“什么乱了?”眼前阵阵发黑的所欢闻言,硬是撑起胳膊,撩起软轿的轿帘,有气无力地问,“你说清楚些,不要吞吞吐吐!”
沙哑的嗓音里带着点精疲力尽的虚弱,侍奉在软轿旁的赵泉急得汗都出来了,偏偏前来汇报的家丁吓破了胆,支支吾吾半晌,愣是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好在,所欢听明白了。
皇城走水,民心动荡。
赫连与寒要做摄政王的传闻早已传遍了盛京城,如今皇城中出现异象,心怀不轨之人便趁乱上街,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家丁透过府门的门缝,窥见通天的火光,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嚎,吓得忘了自个儿身处楚王府,也忘了先前对所欢的鄙夷不屑,屁滚尿流地来求他拿主意。
所欢歪在软轿里,眼前发黑,胸口发紧,心慌之余,又不得不镇定下来,安抚家丁:“你且回去……他们暂时不敢拿我们楚王府如何。”
几句话,就耗费了他剩下的全部精力。
所欢宛若含了一块灼热的炭,喉咙又痛又热,五脏六腑却又好似被冰封了似的。
他心下一片凄凉,意识到自己的身子不好了。
……毕竟,连在玉清观中被谢璧塞药塞到昏厥时,都没有现在痛苦。
但所欢别无他法。
不管楚王府,会死,管了,也会死。
横竖都是死,他只能赌一把。
赌今日赫连与寒无恙,赌他的身子骨还能多撑片刻。
许是所欢的运气真的不错,他按着心口在软轿中喘了几口气以后,当真恢复了些力气,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所欢立刻虚弱地唤赵泉:“不回长安院!去府门前!”
跟着软轿的赵泉,差点忘记身份,脱口而出一句“不行”。
这怎么能行呢?
赵泉心急如焚。
世子妃的身子如何,除了医师,恐怕只有他最清楚了。
以往,世子妃再虚弱,手都有些许的温度,而今……而今,世子妃方才扶着他倒地时,手已经与天上落下的雪没有任何的区别了。
赵泉眼眶狠狠一热,哑着嗓子劝:“世子妃,您还是歇歇吧。”
“歇什么?歇不得。”所欢也想装柔弱,博取下人们的好感,但现下的局面,他是不装也虚弱到了极点,“闹事的人现在不敢闯我们楚王府的门,时间久了,就不一定了。若是没有人在府门前坐镇,那群在老太妃跟前阿谀奉承的家丁,怕是会乱了分寸的。”
他顿了顿,又说:“我出事不要紧,可世子……世子还在府中啊!”
所欢一番话说得赵泉以及抬轿的嬷嬷们热泪盈眶,即使谁心里曾经对所欢产生过不满,现在也都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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