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走水那日,赫连与寒与他一道,都在赤辉殿中呢!
更何况,那把火……是郑太后亲手点燃的。
她临死时凄厉的诅咒,至今还在赫连生兰的梦中回荡。
你们赫连一脉,都不得好死!
于是乎,赫连生兰不仅没心思将所欢掳进宫中,连赫连与寒,都无暇顾及。
屋漏偏逢连夜雨,皇后与太后原是一族,听闻太后的噩耗,竟悲痛交加,一病不起,不等太医医治,也跟着归了西。
雪片似的弹劾奏章堆叠在龙案上,皇城内暗流涌动,楚王府则恰恰相反。
所欢在长安院里陪面无血色的赫连青用了午膳,刚想歇下,就听秦毅来报,说赫连与寒要他准备准备,午后去猎场围猎。
“这……冬日里,有什么好围猎的?”赫连青诧异地放下筷子,“父王是有别的什么打算吗?”
秦毅如实回答:“楚王殿下说,世子妃的猫儿太过瘦弱,许是腻了府中的院子,若是能在围场里跑跑,说不定,能长得大些。”
这理由过于牵强,所欢脸上好不容易忍住的笑意差点绷不住。
他担心赫连青察觉出端倪,小心翼翼地往身侧瞥了一眼:“世子……”
赫连青的唇角果然不自然地勾起:“你的猫儿是父王送的,既然父王说它瘦弱……你便带它去吧。”
所欢心里“咯噎”一声,涌起些不祥的预感。
他转头问秦毅:“父王可叫了世子同去?”
秦毅顿了顿,摇头:“殿下的意思是,世子身体虚弱,在王府中休养为上。”
那就是不让赫连青去了。
所欢捏着筷子的手骤然发紧,难得没勇气继续窥探赫连青的情绪,匆匆起身,跟在秦毅身后,离开了长安院。
“世子,歇息吧。”侍候在赫连青身边的崔妈妈趁机递上了茶水,“王爷不叫您同去,是担心您的身子呢。围场可不比王府,什么都没有,您何苦去受这份罪?再说了,等您的身子好了,什么地方去不得?就算是数九隆冬,也能像王爷一样,在围场里狩猎呢。”
赫连青虚弱地笑笑,将手搭在崔妈妈结实的小臂上,任由婆子将自己半搂起来。
“世子,您已经好很多了。”崔妈妈真心实意地劝慰,“想来,等天气暖和些……对,等春猎的时候,您就能和世子妃同去了。”
崔妈妈是在老太妃身边服侍了多年的婆子,自然知道春日里,皇族子弟会去春猎。
“是吗?”赫连青低低地咳嗽着,目光飘忽,语气苦涩。
“可他……刚刚在笑。”
崔妈妈没听清赫连青的呓语,狐疑地追问:“世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赫连青摇了摇头,躺在床榻上,待崔妈妈离去,才费力地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根冰冷的簪子——一根破碎过的、又被执着地修复的簪子所欢被抬进楚王府的门,套上鲜红的嫁衣时,青丝中插着的,就是这根簪子。
赫连青到底是楚王府的世子啊,从小的吃穿用度练就了他的眼力。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根簪子的廉价呢?
它一文不值,做工粗糙,甚至没有用足金,只是在莲花上铺了薄薄一层金粉。
即便如此,所欢也曾真心实意地喜欢过它。
直到——
赫连与寒回到盛京城时,这根簪子跌碎在了泥污中。
亦如,一点青涩的、刚冒头的爱恋,零落成泥。
事后,从昏迷中醒来的赫连青,疯了般命人将簪子捡回来,并逼着工匠,将其修复成原来的样子。
即便簪身上有破碎的痕迹,它也的的确确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只可惜,曾经戴着它的人,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你……在笑啊。”
赫连青再次昏睡过去的时候,眼角滚下了一行滚烫的泪。
围场在盛京城外。
王府的马车行了近大半日,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所欢打开车窗,往外望了一眼,又裹着厚厚的狐裘,哈着气缩回了脖子:“父王。”
他将手揣进毛绒绒的手焐子:“外头下着雪呢。”
离了盛京城,所欢穿得稍微鲜艳了一些,里头是一件镶金丝白底蓝莲花纹路锦袍,外头是赫连与寒给的狐裘披风。那披风领口的绒毛又密又紧,据秦毅所说,是漠北的雪狐皮呢。
所欢的小脸被绒毛衬出了不太健康的红色,招财在他的脚边打盹,粗长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暖烘烘的手炉。
赫连与寒见状,将手炉拿起来,塞进了所欢的掌心,又顺着他冰凉的手指,沿着细腻的皮肤,一路摸索到手腕。
“下着雪,怎么围猎啊?”所欢小声地嘟度了几句,注意力再次转移到窗外的风景上。他嘴上抱怨,心情却明显很好。
所欢从小到大,没出过几回盛京城,仅有的那么几次,还是以谢璧的“爱徒”的身份,跟随师父,一同去城外的人家做法事。
算来算去,这竟是他第一次轻轻松松地出城。
“父王,”所欢心情好,话也就多了些,“您把儿臣这么带出来,宫里……”
“太后和皇后新丧,”赫连与寒撩起衣摆,示意他躺在自己的腿上,“还有六皇子……够咱们的陛下头疼几日了。”
所欢乖巧地将头枕在父王的腿上,蜷缩着身子,将脚塞进温暖的毛毯。
“可是还有世子呢。”他嗔怪道,“父王,您要儿臣陪您,寻个好些的理由也就罢了,招财……招财哪里小了?”
赫连与寒挑剔地打量着在所欢脚边团成一团,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话题中心的虎崽子,一锤定音:“小。”
和自幼在漠北长大的白虎幼崽比起来,饭来张口的招财,自然没有半分森林之王的威严。
而这威严的欠缺到了楚王嘴里,就成了“小”,所欢撇撇嘴,自觉不去反驳父王的话,转而问:“父王,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赫连与寒将手指轻轻插进他的发中:“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那得看父王呀,”所欢勾起唇,轻笑出声,“儿臣什么都听父王的。”
——什么都听父王的。
除了服药。
这得看所欢自己。
他被抱下马车时,暗中捏住藏在袖笼中的青色玉瓶。
原本被药丸塞得满满的瓶子里,如今空空荡荡。
仅剩的一颗药丸随着所欢的动作,不断触碰着瓶壁,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响动微不可闻,却又像是砸在所欢脆弱的神经上,每响一次,都让他浑身发紧,呼吸急促。
是时候了。
所欢听见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呢喃:是时候了。
他看着一望无际的围场,看着只有他和父王居住的行宫,看着招财撒欢般,在雪地上滚出好远……
天时地利人和。
该有的,他都有了。
也是时候将最后一枚药丸塞进身体,然后彻彻底底地成为楚王的人了。
偏偏,万事俱备,所欢还是陷入了犹豫。
楚王当真是最好的选择吗?
他在赫连与寒短暂离去时,将玉瓶从袖笼里掏出来,举在眼前,漫无目的地摇晃。
“咚、咚、咚”。
清脆的撞击声从瓶子里传了出来。
所欢眉头紧锁,在床榻上翻了一个身,然后又翻了一个身。
许是怕他不习惯,行宫里的床榻与楚王在王府里的床榻别无二致,甚至连软枕都是一模一样的。
所欢无暇顾及这些琐碎的细节。
他烦躁地起身,松了发髻,又解开了衣带。
墙角的暖炉“嘴里啪啦”地飘出几颗猩红色的火星。
所欢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瞳孔骤然一缩,继而在它们彻底消散在风中时,腾地起身。
“来人,”他一瞬间握紧了手中的玉瓶,嗓音格外沙哑,“我要沐浴。”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