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所欢也瞧见了,搁下筷子,盈盈行礼。
“面色瞧着好些了。”赫连与寒示意秦毅扶他坐下,自己解了披风,将手放在暖炉上烤了片刻,“晚膳用得如何?”
“父王还说呢,尽是些药膳,儿臣都吃腻了。”所欢假意抱怨,实则眼底弥漫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甜蜜笑意,“年节里,连累父王也要同儿臣吃这些,是儿臣的不是了。”
赫连与寒收回手,走到他身边,随意道:“无妨。”
继而握住所欢的手,确认那柔软的手指并不冰冷后,终是拿起了银筷。
所欢蜷了蜷手指,换了筷子,替赫连与寒夹了块甜软的糕点:“父王,儿臣喜欢这个。”
赫连与寒用了,神情不变。
他又换了块剔去骨刺的鱼。
赫连与寒还是面不改色地吃,仿佛他喜欢的,便是好的。
所欢面颊微红:“父王……”
“嗯?”
“父王,儿臣想去看灯。”他鼓起勇气,用手指勾住了赫连与寒的衣袖,嗫嚅着说出进府以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毫无算计的请求,“儿臣听瑞雪说,今年因为宫里的贵人出了事,年节里的好些集会都散了,唯有灯会开着,儿臣……儿臣想要去瞧瞧。”
他难得露出些舞象之年该有的青涩,不安地垂着眼帘,鸦羽般的睫毛抖碎了片片暗影。
赫连与寒缓缓放下手中的银筷,掌心贴在了所欢微热的面颊上。
“好,”楚王压低的嗓音仿佛一声叹息,“为父陪你去。”
第57章
盛京城的灯会,宝马香车,火树银花。
瑞雪说:“事关国丧,年节里,只有这么一场灯会了。”
“是啊,太后和皇后接连驾崩也不过如此。”所欢没戴面纱,而是戴了顶白色的斗笠,被父王拉着手,一边嘀咕,一边仔仔细细地看着身边的灯饰,语气里有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悲凉,“换了旁人,年节里,不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他想到了自己。
赫连与寒凝神听了所欢半句话,捏着他的手兀地收紧。
“父王。”所欢吃痛回神,偷偷撩起兜帽前的白纱,似嗔似怨地瞪过去,“您弄疼儿臣了。”
“慎言。”赫连与寒将他带入怀中,手臂用力勒紧了柳腰。
所欢意兴阑珊地告罪,以为父王不许自己提及宫中之事,恹恹道:“儿臣知罪……父王,儿臣想吃汤圆。”
他指着路边热闹的铺子,轻声细语:
“儿臣想吃些甜的。”
“世子妃。”听了这话,先开口的却是秦毅和瑞雪。
年节里,所欢没带赵泉出门——瑞雪可比赵泉有眼力见多了。
赫连与寒身边也只跟了一个秦毅。
他们装成寻常百姓,在灯会里逛了小半个时辰。
“世子妃,外头的东西不干净,您身子金贵,还是不要用了。”这是秦毅的话。
“世子妃,不过是汤圆罢了,您想吃,奴婢回去给您做。”这是瑞雪的说辞。
所欢默了默,抬头重复了一遍:“父王,儿臣想吃汤圆。”
他泛着水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赫连与寒,执拗的眼神连帷帽都挡不住。
赫连与寒无声地叹了口气,败下阵来:
“好。”
秦毅闻言,只能咬着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去铺子里买了一碗汤圆。
当然,这碗汤圆到所欢手里的时候,已经用银针验过毒,且有专人试过毒了。
“只一颗。”他不甚高兴地搅动着凉透的汤,“父王,儿臣就吃一颗。”
赫连与寒应允了,看着他将凉了的汤圆小口小口地吃进去,眉心微蹙:“秦毅。”
秦毅上前一步,接过所欢手里的碗,同时躬身道:“世子妃,让属下替您把脉吧。”
所欢的脸色差到了极点,死死瞪着秦毅的脸,像是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其实所欢也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吃不了汤圆,与秦毅无关,可他心里实在是不舒服,连父王都不想给好脸色,何况是父王的属下呢?
秦毅战战兢兢地诊了脉,确认所欢无恙后,再次退到了赫连与寒的身后。
“父王,儿臣乏了。”灯火葳蕤的灯会在所欢眼里褪去了颜色。
他吃不成热的汤圆,没心情再逛灯会,干脆在原地站定,扶着瑞雪的手,兴致缺缺地踢地上的碎雪:“儿臣想回府了。”
赫连与寒知道,所欢在闹脾气。
只是,他在楚王府里,向来谨小慎微,从不将情绪暴露在他人面前,甚少如此鲜明地表达不满,倒是显得比平日里更惹人怜爱些。
但赫连与寒的心却没有放松半分。
因为所欢如此,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不再对活下去抱有期望。
将死之人,不屑于继续伪装了。
“儿臣告退。”所欢有气无力地行礼,继而看也不看赫连与寒的神情,扭身作势要往人群外走。
“殿——”秦毅见状,急忙开口,又顾忌楚王的身份,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当真乏了?”赫连与寒捏了捏眉心,抬手攥住所欢细细的手腕,目光落在他想吃的那碗汤圆上,“罢了,你若是乏了,便回 府吧。”
所欢安静地站在原地,看起来明明很乖巧,楚王却总感觉看不清他的真心。
“所欢。”赫连与寒俯身,掀开兜帽前的白纱,直视他的眼睛,“若是有事,不要瞒着为父。”
“儿臣知道了。”所欢浑身一颤,无端心虚。他强自镇定,不去想父王眼里盘亘着的情绪代表什么,只垂下眼帘,看似眷恋地用脸颊蹭了蹭赫连与寒的掌心。
赫连与寒的手上用了一些力:“记住为父的话。”
所欢微偏了头:“是。”
“去吧。”赫连与寒这才收回手,待所欢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脸色瞬间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派人跟着他。”
秦毅迟疑道:“先前那些暗卫一直跟着世子妃呢。殿下是不放心吗?”
“是他不放心我。”赫连与寒冷嗤,“本王说的话,他何时放进过心里?”
“殿下,世子妃有身份上的顾虑,也是常事。”
“只是身份上的吗?”
“这……”
“罢了。”赫连与寒不欲多言,“本王不求他的信任,本王只求他能多想想,这世间能护着他的,只有本王。”
赫连与寒心道,所欢所求,他应有尽有。
权势,地位,甚至于情爱。
只要所欢想要,他都能给。
他明明是他在世间最好的选择,却总是等不来他的依靠。
“小没良心的。”赫连与寒眼底浮现出浓浓的阴翳。
他可以不在乎他两面三刀,也可以不在乎他趋炎附势,唯独不能忍受,他最后不选择自己。
跟随在楚王身侧的秦毅打了个寒颤。
他听出来,殿下的耐心即将耗尽了。
“世子妃……”秦毅最后为所欢求了一次情,“年纪尚小,看不清事呢。”
“是吗?”赫连与寒意有所指,“我瞧他折腾老太妃时,清醒得很呢。”
秦毅暗中替所欢擦了把汗。
而他口中年纪尚小的世子妃正扶着瑞雪的手,漫无目的地走。
所欢因为汤圆生气时,的的确确想要回 楚王府,但是,他走了几步路,看着满街琳琅满目的纸灯,又后悔了。
他一年到头能出来几次?
就这么回去,也太亏了。
“瑞雪,你说父王方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想回府,所欢干脆问沉默寡言的侍女,“他……是不是觉得我有所隐瞒?”
他知道瑞雪早已瞧出了自己与楚王的苟且,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可父王并未降罪于我。”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