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璧又宽慰了他几句“天寒加衣”之类的话,做足了“慈师”的表面功夫,又笃定所欢这辈子能倚靠的,唯有自己,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而谢璧想象中“感恩戴德”的所欢重重地哼了一声,待墙外脚步声远去,立刻抱着虎崽子回了府门前。
这一回,门前没有了耀武扬威的家丁,更没有了趾高气昂的婆子。
赵泉拎着剑,绷着一张脸,在府门前打转。
若是门外有人喧哗闹事,他就冷声呵斥;若是没有,他也从未放松警惕,而是时不时趴在门缝前往外瞧。
所欢很满意这个自他进府起就跟在身边的家丁,揣着手踱过去:“赵泉。”
赵泉乐颠颠地跑来:“世子妃,您回来了?”
他见所欢一张小脸白得没有血色,眉宇间遍布倦意,赶忙伸手,扶住所欢细细的腕子:“小的扶您回去歇着吧。”
所欢却摆手,固执摇头:“再等等。”
先前去宫外接赫连与寒的人没回来,他放不下心。
赵泉又劝了两句,见所欢一直坚持,也没了法子,转而让人给所欢拿来了厚厚的手焐子,小心翼翼地将他玉般冰冷滑腻的手指焙进去,同时,在心里期盼着,外头的混乱能早些平息。
可惜,赵泉的期待,终究只是期待。
皇城走水,盛京城内乱作一团。
起初,打家劫舍之辈还有所顾忌,后来,他们见平日里在街上巡逻的侍卫都不见了踪影,立刻胆大起来,开始往富贵人家的宅子里闯。
早些紧闭大门的府邸,大多平安无事;那些心大或是不以为意的,都遭了劫,不仅家里头值钱的物件被抢走了,连女眷都遭了难。
早早关上府门的楚王府,属于前者。
赫连与寒没回府,所欢不敢放松。
他紧绷的神经犹如细线,稍稍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一连串惊涛骇浪般的恐惧。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后半夜,府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所欢一个激灵抬起头,用眼神示意赵泉去门前看看。
赵泉颔首,拎着剑哆嗦着过去,趴在门缝里瞧了半晌,眼里的忌惮退去,露出点诧异来:“一穷?”
赵泉向来跟着所欢在外走动,借着闪烁的灯火,认出了敲门的,是贺太傅身边的人。
“你……怎么来了?”
府门外站着的,正是贺清风的门生,一穷。
一穷在府门外作了个揖,一板一眼道:“我家先生知盛京城中大乱,世子妃必定……”
“事态紧急,你文绉绉地说这些做什么?当真是个穷酸的秀才。”他话音未落,就被身后执剑的男子打断。此人吊儿郎当地靠在府门边,一双桃花眼微弯,语气里颇有些市井无赖的奸猾之意,白瞎了俊逸的面皮和满身的矜贵气:“一穷,你直说楚王无碍,楚王府里的人就安心了。”
他说到这里,随意一抱拳:“世子妃,在下二白,与一穷一般,师从贺太傅。宫中走水,与楚王无关,您且安心吧。”
赵泉听得心中狂喜,转身将二白的话说与所欢听。
赫连与寒无碍,所欢自然也高兴。他来到府门前,命人将门开了一条小缝。
贺清风的两个徒弟,不知为何取了“一穷二白”这样的名字。看本人,没有半点一穷二白的意思,所欢第一次见的“二白”更是锦衣华袍,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连腰间系的腰带,看起来都不比王公贵族差,想来,身份尊贵,不是寻常之辈。
但所欢也注意到,二白手中的长剑在滴血。
“世子妃,”二白进了府门,又嬉皮笑脸地给所欢行了个礼,“叨扰了。”
所欢垂下眼帘,接过赵泉急匆匆递上来的面纱,覆于面上:“是我礼数不周才对。二位同我一道去堂上吃杯茶吧,待外头消停了,再回去,如何?”
一穷犹豫着想要拒绝,二白却已经先一步替他答应了下来:“那就劳烦世子妃了。不瞒世子妃,我们师兄弟二人一路过来,碰见不少烦人的苍蝇,我同他们讲道理,说得口干舌燥,一路历经千难万险,终是来到楚王府门前……哎哟,这会儿可真是口渴得不行啦。”
所欢已经看见了二白手中的滴血长剑,自然不信什么“口干舌燥”之说,但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只笑着将贺清风的两个徒弟带到了堂上。
其间,免不了旁敲侧击一番:“王爷何时能回府?”
“宫中走水,王爷定是要等到火势小了,才会出宫呢。”二白大大咧咧地回答,“世子妃不必忧心,我听家师说,走水的时候,王爷正和陛下说着话,并未受到波及。”
所欢闻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如果皇宫着火的时候,赫连与寒与皇帝在一起,那至少,他本人与火情无关,除非抓到的纵火之人与楚王府有关,否则明面上,无人能指摘楚王府。
他的心又安了不少,继而忧心起贺清风派两个徒弟来报信的目的。
这位贺太傅可与楚王不同。
他深受皇帝信任,在百姓之中口碑也是尚佳。此人三番两次在不同场合对他释放善意,是否有其他的目的?
所欢可不信当朝一品大员是纯善之辈,尤其是见了二白之后,他的戒备心更盛,说起话来,也愈发小心谨慎。
二白察觉到了所欢的不安,无趣地撇了撇嘴,想用眼神暗示一穷多说几句话,撬开这位世子妃的嘴,却发现一穷双目微垂,老老实实地端着茶碗,当真在喝茶呢!
二白一噎,没了说话的心思,拿起茶碗,也只是强撑起精神逗了几句乐,就不再张嘴了。
所欢乐得清净,将一穷和二白安顿好,再次回到了楚王府的门前。
此时此刻,留在堂上的二白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翻身坐起:“一穷,怪不得老师说你孺子不可教!你当真是……”
一穷慢吞吞地撩起眼皮:“师父也说,你性子顽劣,我是师兄,该多管管你。”
“我有什么好管的?”二白不满地反驳,“倒是我要问问你,平日里跟随师父在宫中走动,可觉得这位楚王府的世子妃有什么过人之处?”
一穷皱了皱眉,想起贺清风曾经说过的话,如实道:“他生得比旁人美些。”
“你的眼睛真是白长了!”二白恨铁不成钢,用手指弹了弹一穷的额头,“你只看见他的皮囊,却看不穿他皮囊下的心思——你且瞧瞧这偌大的楚王府,侍从婢女对他的态度……一个出身道观,毫无根基之人,入王府短短半月、不仅没被轻视,瞧着还颇有威望,这是单靠一张皮囊能做到的事情吗?”
一穷听得认真,听完,想得也认真:
“可他是世子妃。楚王殿下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且深受老太妃的宠爱,他……他以前是何种身份,并不重要,如今嫁与世子,理应……”
“我和你说不通。”二白听得直翻白眼,“家宅里的龌龊事,你没经历过……反正今日来了,我也放心了,若世子妃当真是个空有皮囊的绣花枕头,我反倒要担心楚王殿下的眼光呢。”
“和楚王殿下有何关系?”一穷放下茶碗,不解道,“世子妃是老太妃合了生辰八字,从玉清观里抬出来的,楚王殿下当时尚在漠北,并未插手婚事。”
二白又翻了个白眼,再也不肯同他多说一句话了。
第44章
贺清风的两位徒弟喝了多少碗茶水,暂且按下不表。
回到楚王府门前的所欢捂着心口咳嗽了几声,继而哑着嗓子命赵泉将招财抱去喂肉:“像是饿了。”
赵泉“哎”了一声,蹲下身想要将虎崽子抱起来。
虎崽子整晚都在所欢身边,再饿也没有和他分开的意思,被家丁的手一摸,急了,张开嘴,用力地龇满口的奶牙。
“还不乐意走呢。”赵泉见状,忍不住提议,“世子妃,小的把招财平日里吃的吃食拿来,您亲自喂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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