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吹过林间,竹叶簌簌响成一片。
左二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应他,便以为是自己多心,正要往回走,忽听衣袂声响,下一瞬,一名带剑少年从天而降落到了他面前。
少年剑眉星目,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瞧着却十分老成持重。
“山海阁,雁乡。”他朝左二拱了拱手,一身游刃有余。
“谁派你来的?”左二听到“山海阁”三字时便整个绷紧了身子,如临大敌。
山海阁以刺客暗杀闻名于世,成立数十载屹立不倒,除“孕妇不杀,幼儿不杀,英雄不杀”,其余有钱皆可杀之。
油盐不进,正邪不分,只为利益,神秘莫测。山海阁的刺客,是江湖之外的江湖人。
名为雁乡的少年面无表情看了看他身后:“阁主。”而这一眼,叫本就紧张的左二神经一下绷到最紧,想也不想横刀攻了上去。
顾微澜早就察觉到了雁乡的存在,却没想到他能和左二打起来。
听到院子里的兵器交接声,他一惊,立马哄着左云珠自己玩,回身快步往门外而去。等他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左二与雁乡打得正酣,竟是不分胜负。
顾微澜微微一愣,瞧着左二利落的招式动作,忽然有种眼前豁然开朗,青年逐渐从灰白变为彩色的错觉。
发尾在空中荡出弧线,眼里神采四溢,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因为汗水而闪闪发光,整个人生动而明媚,就像他生来便该如此。
左翎羽,便该如此。
他为从未看到过的左二而失神,便连为什么匆匆赶来都忘了。
左家本是双刀名门,以轻灵多变见长,如今左二成了左手单刀,还是把菜刀,威力可说大打折扣。雁乡虽年少,但好歹师承山海阁,两人虽一时不分胜负,随着时间流逝左二败势便越加明显。
雁乡看出他薄弱处,抓准机会一剑挑飞他手中菜刀,横剑到他颈侧,胜负顷刻既分。
左二暗自咬牙,不甘地握紧了震颤不止的左手。
“住手!”
雁乡皱了皱眉,竟真的乖乖收剑入鞘。
左二摸着破了点皮的脖颈,愣愣看向那声音的主人。
顾微澜倚在门边,看着左二的目光有些抱歉,叹息着道:“他是我师弟。”
第70章 落雨10
林间清风阵阵,叶影婆娑。
雁乡倚在一节青竹前,双手环胸盯着顾微澜:“你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顾微澜腿脚还不利索,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百无聊赖编着根狗尾巴草。
“不回去我能去哪儿?”
雁乡目光投向不远处瞧着甚是简陋的小屋,意有所指道:“人回去了,心也回不去。”
只一眼他便能看出,是什么绊住了顾微澜的脚步。刺客也是人,刀头舔血是生来不幸,并非天生冷血。篝火虽危险也温暖,怎不叫飞蛾冒死扑之?雁乡纵使年少,但也懂得其中道理。
顾微澜只垂头看着手中草环,语气淡淡道:“我已报家仇,余生便都是山海阁的人,旁的任何心思都不会有。”
雁乡道:“你若真的心系山海阁,就不会这么久连个音信也无。”
顾微澜笑了笑,不予置评。
雁乡皱了皱眉,向他走了几步:“你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只是我能寻到你,师姐便也能寻到你。她不像我这样好说话,你是要继承山海阁的人,她若发现你心有所念,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顾微澜指间力气没了准头,一下将草茎扯断,他冷着脸抬头,整个人宛如笼在阴云之下,顷刻间就要劈下惊雷。
“你若敢跟钱不够多说一个字,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他方才还是温柔浅笑的样子,像只在林间悠然行走的雄鹿,无害又温驯。可只是片刻,那无害的表象剥落,便露出他真正的,属于山海阁银面罗刹的狰狞凶相来。
那山呼海啸一般用来的血腥杀气,叫雁乡压抑地喘不过气来,小脸都白了。他到底年纪小,经顾微澜这样一唬就紧张得不行,环抱在胸前的长剑被五指紧紧捏着,骨节都像是要破出肌肤一般。
“你放心,我不同她说。”雁乡艰难地从嗓子眼里逼出一句话。
送走雁乡,顾微澜拄着拐杖缓慢地走回小院。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父女俩的谈话。
“爹啊,我今天去镇上找你,瞧人家在玩虫子,好多人看呢!”
“虫子?斗蛐蛐吧?”
“不知道呀,我看桌上好多钱,玩虫子也能赚钱吗?这种虫子草丛里好多哩!”
“这地方哪能出好蛐蛐?”左二像是个懂经人,言语里分外看不上本地蛐蛐,“好蛐蛐都在北边呢,头圆、牙大,身子宽,腿更是长而有力,叫起来也是又亮又响。南方的叫什么斗蛐蛐啊,不过闹着玩罢了。”
“闹着玩就闹着玩呗,有钱就好。”
左二被她回得一噎,不是很理解地道:“你怎么忽然钻钱眼里了?”
只听左云珠长长叹了口气,一副大人样:“小黑爱吃蜜饯,没钱怎么养他呀!”
顾微澜:“……”
他什么时候爱吃蜜饯了?而且听丫头这语气,怎么感觉她像是把自己当小白那么养了?这蜜饯难不成是给他准备的饲料吗?
“这样啊……”
顾微澜本以为左二不会理睬小丫头的胡言乱语,随意应付着听听便罢了,想不到他竟十分认真地沉吟起来。
“咱们家买蜜饯的钱还是能有的,你不用担心这个。”
怎么?还真打算用蜜饯养他呀?
顾微澜唇角抑制不住地上翘,听两父女还要说下去,觉着自己也该现身了,便轻咳一声以示存在。
左二与左云珠一个坐在床沿,一个趴在床上,听到动静齐齐收住声音,双双回头的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吃饭吧。”顾微澜也不去问他们方才说了什么,只管在桌边坐下。
桌上扣着三个碗,左二一一揭开了。一碗红烧肉,一碗米饭,一碗青菜,如往常一般都是十分简单的菜色,左二的手艺也不如何好,但顾微澜还是吃得有滋有味,分外香甜,感觉似乎要比那些个江南名厨做得都好吃。
晚间躺在床上,顾微澜一时也睡不太着,想到之前左二对蛐蛐之类侃侃而谈,便好奇问了一句。
“你以前也玩蛐蛐吗?”
他这一问,左二便知道他将自己和左云珠说的话全都听进了耳里,一下子脸上躁得慌,还好天黑室暗也看不到。
“玩过一阵,就是瞎玩的,不算多厉害。”他还记得以前他曾花重金买过只蛐蛐,取名叫“大将军”,本想叫它一展雄才,奈何还没比试过,他便兜兜转转将它落在了中州,再无缘见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来大将军早已不知投胎转世多少回了。
“我小时候也爱玩,北方的蛐蛐的确更为厉害。”顾微澜出生在漠北,是地地道道北方汉子,只是幼时遭逢剧变,被山海阁阁主所救,才会长在南方。
左二一听他是同道中人便起了兴致,就算现今已是不玩了,也要同对方说道说道,将过去那点纨绔时的学问尽数展露。
就像个跟邻家妹妹臭显摆的傻小子,左二一边心里唾弃自己,一边停不下嘴。
顾微澜听他说着蛐蛐的品种,品相,还有斗蛐蛐的趣闻,听得津津有味,并不打断他。
左二说得嗓子都有些干了,回头发现竟然已是子夜,自己说了整整两个时辰。
他正犹豫是到此为止,各自睡去,还是接着继续,尽兴为重,顾微澜却趁着他停顿轻轻插了句话,叫他一下子哑声。
“我可能这几天就要走了。”
左二嗓子不仅干,还梗得慌,像是堵了一大块棉花。
顾微澜在黑暗中翻了个身,面对左二道:“以后要寻我,可找人送信去山海阁。我编不来蛐蛐,只好编个蚂蚱送你……”说着他将不知道藏了多久的草编蚂蚱从薄被中取出,放到了左二平缓起伏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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