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御飞身而退,右腿向后抵住墙壁止了余劲,方觉喉间微微刺痛,有点滴殷红滑落颈项,险些就伤到了喉管和主脉。
端清将剑立于地,右手按住适才被折得脱臼的左腕,“咔嚓”一声正位,屈伸了手指,依然不多言一字。
腹部的血洞还没愈合,虽然不深,但血已经染红一片衣衫,他也不看一眼,提剑扬手,似乎连痛也不觉。
赫连御浑身都疼,从丹田到肺腑,连经脉都隐隐作痛,胸腔里翻滚的气息更是随时要炸开。一股血流涌上,饶是他勉强咽了下去,还是有一缕溢出嘴角。
自身居高位,已经多少年没如此狼狈过了?
上一次被逼到这般境地,又是什么时候?
他的精神有些恍惚,握住潜渊的手也有些抖,抬头对步步走来的端清轻声道:“道长,我想问问你……你既然入了忘情境,那么万般爱恨都该不记于心,今天为什么铁了心要我的命?”
端清没有回答,他们之间还有七步的距离。
赫连御背靠洞壁,以手扶住山石支撑身体,因为颈上忧伤故说话也微不可闻:“你是为了顾欺芳?为了纪清晏?还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又或者,为了你自己?”
他一个个念着那些人的名字,端清却连驻足也没有,仿佛这些都只是过客。
直到他终于站在赫连御面前,依然没有半句多言,古剑如雷霆疾出,刺向赫连御心口!
赫连御自然不肯束手待毙,潜渊逆势横扫而上,似灵蛇吐信颤动。他当即将剑一抖,身如柳絮随风起,脚步几乎不沾地,仗着诡谲身法绕过端清,身影乍然间虚实不分,再转眼便逼至色空身前,竟是眼见不敌,要破门逃生。
色空破他大穴,已是强弩之末,现在赫连御一心为杀出生路,下手更狠辣无比。老僧以拳法摆开阵势,晓得自己已经无能硬抗,虽以柔拳劲生生拖延其行动,拳招一开便似清风拂柳,伤不得人,却将门稳稳守住。
眼看他与赫连御就要拳掌相交,端清却开口道:“小心!”
原来赫连御仗着色空两眼不能视物,竟是在掌中藏了一枚毒针,那针尖儿凝了一点火光,晃过端清的眼,然而尽管他示警及时,色空却也来不及避让,拳掌相撞,毒针已入肉!
“扑哧”一声轻响,毒针几乎钉入色空手骨。与此同时,端清赶到,一剑向赫连御头颅斩落,潜渊急刺向后,两剑再度相缠!
端清剑势避开赫连御,也无暇顾及色空。老僧的那只手已经发黑,伤口更是迅速溃烂,也不晓得是用了怎般阴损的毒物,竟于转眼间烂掉皮肉,毒性更随着血流贯通经脉。
色空忍下痛色,点了右臂大穴勉强截住毒血,耳中听得两剑交锋,正欲伸手入怀取还阳丹,忽闻石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虽然轻缓,却瞒不过常年听声辩位的老僧。
外头有不下四人正在靠近这里!
色空心道不好,然而未及示警,赫连御和端清也听到了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
端清眼色一沉,赫连御的喉间却发出低笑。
“赵冰蛾调开了洞里的人,可我这边……也不全是废物。”架住端清一剑,赫连御笑道,“道长,今日你是杀不了我,那么让我收下你的命,也算是不虚此行,可好?”
端清不言不语,赫连御只觉剑上一沉,对方内力在此刻陡然暴涨,剑势刚柔并济,不仅压住了自己的剑招,还隐有刻意引导之迹。须知赫连御此时本就外强中干,真气都护住丹田,眼下被端清以招引力,把护体的内力都从丹田经脉里逼出来,若是再不决出胜负,不等对方冷剑喋血,他自己就要先经脉爆裂而亡!
两剑相交,赫连御感受到端清的内力顺之透入经脉,让自己的内劲竟有被逼出化去之感,顿时心生莫名寒意。
三大武典,《歧路经》化异为同、《千劫功》争命夺力,《无极功》却是不争化无。
端清说要“废了他”,不只是要他的命,还要先废了他全身武功,确保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拿《无极功》强引《千劫功》过体,你就不怕如我一样走火入魔吗?”赫连御目露厉色,欲撤剑却分毫难动,端清的剑势在此时已经完全化成了水流,紧紧缠住了潜渊。
近在咫尺,他只能听见端清的声音从面具下冷冷透出:“你死我亡,便已足矣。”
赫连御一咬牙,松手弃剑抓上端清肩膀,修罗手分筋错骨之能施展开来。端清肩膀一起一沉,忍住肩头剧痛曲肘撞在他胸口膻中穴上,旧患遇新伤,赫连御当即闷哼一声,嘴里都是血,心里头也狠上了疯劲。
“我是真要死在他手里了。”赫连御心头这般想,继而便是一笑,“慕清商,是你逼我的!”
他心里胡思乱想,下手也渐失章法,顷刻就被端清一剑挑飞了潜渊,只得用左手屈指成爪死死扣住逼命而来的剑刃,顺势步步后退,免叫剑锋破开护体罡劲削断他的手掌。
端清晓得门外有变,不能跟他僵持,眼见长剑被拘,左手提掌向其面门落下。赫连御已退无可退,垂在身侧的右手猛然抬起,与他两掌相接。
掌力相对,端清脸色忽然一变!
赫连御这一掌内力浅薄,指缝间却夹藏了一颗饭豆大小的黑珠子,他们两掌对上,那珠子当即便在两人掌间炸开。
竟是火药!
色空听到了一声炸响,不甚轰鸣,却在此时此刻震耳欲聋。
一片血雾爆开,赫连御这一掌本就无力,借着端清掌力被震出爆炸重点,由于退得快,只损了戴着秘银指套的那两根指头。
他右手只余三指,两根都被火药炸得稀巴烂,找也无处找去,可他还在笑。
因为端清比他更惨。
习武之人,哪怕练成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到底也只是肉骨凡胎,依然会流血,依然会受伤。
惊觉有诈的那一刻,端清已经撤掌飞退,更以真气护体,但为时已晚。
血雾过后,端清单膝拄剑跪地,左手衣袖都化成飞灰,裸露在外的皮肉也被炸伤大半,手腕以下更惨不忍睹,从五指到手掌焦糊一片,有血顺着裂口淋漓而下。
——阿商,你这双手生得真好,抚琴弄萧、舞剑作画无一不精,可要好好爱惜它,我心疼着呢。
端清的面具也被这冲力掀飞,露出苍白染血的脸,唇角血线蜿蜒而下。
眼中乍现一丝茫然,可他脸上竟依然没有痛色,身体一晃,竟又提剑而来!
赫连御不在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端清也不会在意以命换命、同归于尽。
人间最快的流光是什么?
有人说天河星陨,有人说日月沦亡。
但这都比不上,云破天开那一刹的长虹贯日。
端清已无余力,自然也只能再出一剑。
这一剑,毫无花俏,一往无前,胜过了千变万化,快如岁月穿梭、光阴箭逝。
赫连御眼睁睁看着这一剑逼近,他没有动手,因为知道自己接不下这一剑。
哪怕一脉相传,哪怕心血相承,到底……是不如的。
明明只是一瞬间,赫连御眼里却流转了太多年,他看着这个男人从泼墨青丝到霜雪白头,从意气风发成暮气沉沉,早就刻骨铭心,到现在成了心上毒疮,剜不绝根,割不去念。
有这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若是真死在这里,也够了。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鼻尖敏锐嗅到一丝异味,赫连御提起丹田中剩下的真气,在间不容发之际把自己从剑锋下偏移开去!
与此同时,色空也察觉端倪,听声辩位,顾不得剑气逼人,飞身去拦端清!
下一刻,门外突然传来巨大炸响声,连绵数次,震动山崖!
这扇石门并非断龙石,来人将火药堆积门口点火引燃,把自己炸了个粉身碎骨,也成功炸毁了渡厄洞。石门首先分崩离析,紧接着就是整个山洞都开始摇晃,从上方滚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赫连御张狂而笑,在乱石纷飞间硬挨了两记,唇边再度见红,人却已穿出石门。
门前是残值断臂,一人从旁侧山壁里闪出,急声道:“此地危险,宫主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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