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面色微沉:“何况,当年慕清商之事发生的时候,老朽的师父尚且在世,三昧书院虽布下密局追踪慕清商,却对此人身上血案、背后黑幕仍心怀疑虑,可惜他自始至终不置一词,后来又跳下深涧生死不明,涉案中人鲜有活口,线索断绝,三昧书院联合朝廷密探也无从查起,只能将此案搁置至今。现在看来,既然‘慕燕安’变成了‘赫连御’,当年他指证慕清商的诸般说法,也该重新审查一遍才是!”
事不从一而论,人不自始观终。
众人议论纷纷,大半都点头应是。端衡道长面色稍霁,向身后的玄英抬手示意,道:“玄英,你亲自去一趟浮屠塔,请端清长老来云水堂一趟。”
玄英从刚才开始便提着一颗忐忑惊疑的心,现在才堪堪落回原位,闻言忙声应了,转头就往外跑,结果猝不及防撞上一个从外头急匆匆跑进来的人,好悬没站稳。
那是恒明。
他顾不上玄英,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发出重重的磕碰声,听着便让人觉得疼,然而他的脸色却不是痛苦,而是压抑不住的惊恐愤怒。
“不、不好了!浮屠塔起火,赫连御跑了!”恒明看向殿内所有人,“看守浮屠塔的弟子……一个都没能跑出来,小僧带着巡查的师弟们赶去,只看到……”
罗家主性子急,赶忙追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端衡心中猝然涌上了不祥的预感。
“我看到……端清道长背着赫连御从浮屠塔跑出来,他的剑上……全都是血……”恒明双手十指紧握长棍,目龇俱裂,“我们上前拦截询问,他却不由分说地动手,两名师弟当场被一剑穿心,就连我也险些被他杀了!”
端衡道长一直笔挺的背脊,在这一刻垮了下来。
肋骨之下的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打破了端衡一直保持的节奏尺度,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毕现,额角猛地跳了一下,这才勉强定神,抬起头时发现殿内人已去了大半,皆带着弟子属下向事发地赶了过去。
“师、师父——这,这到底怎么回事?”玄英难得六神无主,他转头看向端衡,却发现道长的脸色比自己更难看。
“玄英……”端衡握紧了五指,“派人速速下山去伽蓝城通知玄素,而你、你快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玄英如梦初醒,运步如飞紧随在众人之后追了过去。
他心急火燎,恨不能一步抵达,奈何这一步有天涯之远,中间人山人海夹杂着混乱不堪的各种情况,这一厢高声呼喊,那一头怒斥铿锵,叫玄英一时间找不着东西南北,更不晓得该往何处去才是妥当。
等玄英终于看到端清,是在一个时辰过后。
他跟着人群从山顶辗转寻找到山腰,一身汗土掺杂狼狈不堪,那人却要比玄英此刻的样子更不如。
端清被守山武僧和各派人马围在林地中央,平时束得规矩整齐的满头白发披散在肩背上,上面不仅落了细碎枯叶和灰尘,还染上了飞溅的血迹,手中还握着那把刻满流云的古剑,手指苍白如故,剑刃血迹斑斑。
他低着头,玄英看不到端清此时的面目神情,却注意到了道长袍袖下摆有烧焦的痕迹,似乎刚从大火之地走了一遭。
玄英一颗心在这片刻凉了半截,声音也有些发颤:“端、端清师叔……”
端清抬起头,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额角有血顺着右眼和脸庞淌下一线朱红没入领口,然而那双眼睛就像被血染透了,于眼瞳边缘出现了一圈令人心悸的红。
玄英剩下的话都卡在嗓子眼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反倒是严阵以待的其他人最先反应过来,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救走赫连御的叛徒在此”,就像冷水倒进了滚油锅,猝然沸反盈天。
罗家主被曲谨压住,硬生生吞回了“慕清商”三个字,愤然道:“端清!枉我等如此信任于你,你竟然私通葬魂宫救走赫连御这个大魔头,他现在哪里?交出来!”
“人是你抓又是你放,到底是在愚弄我等还是另有所图?!”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身上有鬼,当年东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们从没听说过有什么端清?!看他一头白发,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还杀了守塔的诸多同道!上百人啊,一把大火,就、就这么没了!”
“看他这身血,杀了多少人?!”
“内贼!叛徒!拿下他,不可姑息!”
“这到底怎么回事?!”
“大家先不要激动,问清楚再说!道长,你说句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
纷纷呼喝此起彼伏,端清只是用一双眼睛在人群里定定地看过,如有实质般刮过每一个人的脸,然后越过他们落在那条被阻隔的下山之路上。
路口长风未歇,横生树枝上有黄叶摇摇欲坠,以端清的眼力能清晰看到叶片上血迹未干。
……当是从此走过,而且离开不久,还来得及。
有人连珠发问不得回应,急怒之下抬手就去擒拿端清肩臂,却不料扑了个空——白发道长就像一道鬼影子,带着一身血腥味与他擦肩而过,转眼插入人群中,长剑一扫挡下了四面攻击,剑身一震荡开拳脚,眼看就要脱离包围圈!
“不可让他走了!”
思及死在眼前此人剑下的同门师弟,恒明怒喝一声再不留手,长棍横扫而去,直取端清头颅。玄英见状也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踩过别人肩头插入战局,剑刃在间不容发之际挡住了恒远的剑,虎口都背劲力震裂,他来不及看一眼,只能捉隙回头急道:“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快说一声啊!”
端清没有回头,他就像没了魂魄成为行尸走肉,目光只看着前路,剑尖也只向前方,幸好出手还有一线分寸,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杀伤。
然而再焦灼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玄英心急如焚,然而剑上传来一股大力将他震退,恒明一棍荡开他的剑,双目赤红怒不可遏:“太上宫要包庇这凶手吗?!”
玄英背后就是端清,面对围拢过来的众人一步都不敢退,他急忙道:“恒明师兄,留守浮屠塔众人中不乏我太上宫弟子,你失同门我失师弟,太上宫与诸位皆感五内俱焚,然而事情未曾明了,总不能贸然动手生出大祸啊!”
“是我亲眼见到他带赫连御从浮屠塔出来!是我亲眼看到他杀我师弟后逃走!难道我会骗你们?!”
“师兄息怒,五色惑人,五音迷心,这其中恐怕还有误会!”
铿然一声,恒明将长棍顿地,手指松了又紧,恨声道:“好,那你倒是亲口问问他,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误会?!”
玄英转身一撩衣摆跪了下来,扯住端清衣袖道:“师叔!浮屠塔内到底发生何事,赫连御现在哪里,您、您要是再不言明,师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您快说句话呀!”
端清终于动了。
玄英还未松口气,冰冷剑锋便掠过他的脸,割出一线浅红,没入他身后那人的腹部丹田,一剑洞穿,从背后透出了血淋淋的剑尖。
那是个身着华月山庄弟子服的男人,在玄英说话的时候随着混乱人群到了近前,手中的剑还没出鞘,人就再也不可能动弹一下。
“彭铧!”眼见弟子身死,罗家主怒不可遏,扇骨凸出十二枚精铁刀刃,像一道森然鬼爪向端清当头而落!
端清杀了人,眼中依然半点波澜不见,花想容旁观在后,背上窜进一股悚然寒意,三十多年前那场噩梦仿佛重演,那时候她年轻被长辈安排在战队最末,却依然为那道冷漠凶戾的人影胆寒至今。
他是慕清商,没有错。
花想容在这一刻终于认定,天下也许会有人机缘巧合得到破云剑,也许会有人精心模仿真假难辨,甚至有人习得武功剑法青出于蓝,但没有人能成为第二个慕清商。
无论他是英豪亦或凶煞,都天下无双。
上一篇:将军的怜爱
下一篇:陛下,你能再靠近一点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