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知行不是个严苛的长辈。除授业解惑之外,也不多管小辈闲事,任由孩子们折腾。只一句叮嘱:“不准在金家堡闹事。”
闲来无事,他便独自跃上一株榕树,遥遥望着远处碧波出神。
沈知行来南海,固然为了看望金不戮,也是为了追踪梅尘断剑。却更有个心思暗暗萦绕,让他紧张不已:
金家于“他”曾有铸剑之谊,又曾派独子去杭州帮“他”送断剑。而今金老堡主去世,“他”都不来祭拜的么。
那么善良,笑起来那样好看……
“他”,一定会来的,对吧?
&&&
这日,温旻轮班休息,未去道场。照例一边背佛经,一边抻着脖子,朝金不戮的小院张望。
远远地,就见院门打开,金不戮出来了。
他拄着拐杖,艰难而缓慢地下坡。虎伯跟在旁边,慢慢一同下来。
原来阿辽是这般上下的。温旻心想。
这虎伯真是不中用。那么高的坡,也不帮他。
若我在旁边,定然天天抱着阿辽。不要他自己费力走一步。
温旻如此想着,却飞快地往佛事仓库领香处跑去。
&&&
金不戮刚朝外走了没几步,就见温旻捧着一大把线香,冲道场的方向走。
温旻依旧一身素白,头发一条麻布扎着。是和金不戮一样的重孝打扮。
道场本在另一个方向,金不戮慢走几步便能和温旻错开,无需打照面。可架不住温旻走得快。没几步,两人还是走到了一条路上。
出门之前,金不戮已做万千准备,却没想撞见小旻后,满身盔甲还是马上碎了一地。
他心里一慌,站立不稳,蹬蹬后退了好几步。
温旻赶忙跃过来,一把搂住他。毫无罅隙地贴近了,把温凉贴成炽热。稀罕又小心地看他,好像在看丢失多年的宝贝:“阿辽一个人在屋子里天天哭,是不是?”
金不戮挨打之后,的确没少哭,双目红肿得桃子一般。生怕被温旻看透什么,轻轻地推开他。
可温旻是什么眼神,早看见了他额角的伤:“这是怎么了?!”
金不戮道:“太累了,也不想吃饭。跪着读经,猛一站起来便摔了。”
温旻将信将疑,认真地端详。
只见金不戮消瘦之外,神色更加哀伤,甚至透着股深深的绝望。
温旻在心中暗暗盘了一遍金家堡内各色人等,谅也没谁敢动他。又不想把阿辽惹毛了,便没有追问,姑且信他是一个人难过极了,自己摔的。
金不戮不想叫他再看。转过身去,掩饰问道:“今天你看道场?”
“不是,只是去看看香够不够。”
金不戮小声地,却真诚地说:“谢谢你。”
温旻觉得他今日异常生分,佯嗔:“阿辽同我还道谢。”
金不戮眸光慌乱:“我……我要去找沈叔叔。”
“阿辽找我师父做什么?我可以同去吗?”
金不戮想了想,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我要把这个交给他。”
&&&
金不戮怀中的信,交到了沈知行手里。
平整的信封,一方素笺。信纸墨色不旧不新,是一年内的痕迹。
信封上几个大字,沈知行不会认错。
棱角尖锐,犀利分明,一笔一划如刀的瘦金体,是顾白独特的字迹。
上写,“金堡主泰兄亲启”。
这是顾白交给金泰的信。
是去年,顾白委托金泰将梅尘断剑交给沈知行的信。
信的内容,如去年金不戮在月白楼上所说。梅尘断剑,不必再熔。
因为顾白不要了。
寥寥数语,十分地轻快无所谓。顾白言,剑熔不熔,对他来说已不重要。有个人,却更加需要。
那个人便是沈知行。
一柄断剑,昭示一段断了头的过往。斩断了十多年光阴。
光阴以外,全是留白。
困在那段光阴里的,只有沈知行一人而已。
&&&
沈知行看完信,半晌无语。喉头一动,最后只剩下笑:“‘他’,没来么?”
金不戮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想顾大侠不论身在何地,定然都已为我爹爹哀悼了。”
沈知行捏住信:“谢谢你,不戮。”
说罢,装好信,原封递还。
金不戮一怔:“沈叔叔不留着么?”
沈知行也一怔:“此信算令尊旧物。我可以,我可以……留下么?”
“当然。”金不戮点头,“爹爹倘若在世,定然也愿将此信赠与沈叔叔。”
这句一出,一切立刻不同。
似乎有风暴在头顶吹响。
沈知行的目光顿时深成旋涡,百般情绪流转其中。仓皇之间,他掏出怀中酒壶,猛灌了好几口。却有一半洒在胸口。
金不戮一见,也是内心风暴翻涌。深深注视着沈知行,想看透他内心真实所想。
这样的他,天下无敌快剑。怎么会手刃好友师门上下,怎么会让好友伤心?
今日如此伤心,当时又何必出手?!
为什么。
沈叔叔,当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金不戮在心中大喊。
一时间想到自己被罚,一时间又想到两派如今势成水火。他自己也被卷入这混乱的情绪风暴之中,哀伤不能自抑。
直到手上被人轻轻地握住,才缓过了神。
温旻握着金不戮的手。脸上笑笑的,眼神却透出些心疼和担忧:“阿辽,《地藏菩萨本愿经》里,有几句经文我不太懂,不知断句断得对不对。你帮我听听?”
金不戮被他牵着,怔怔地点头,随他往出走。
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沈知行依旧坐在那里。
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背对门外,狂灌烈酒。唯有捏着信的那只手,不曾松开。
&&&
两少年离开沈知行客房。
金不戮靠在一棵荔枝树旁,目光空空:“沈叔叔是真的想念顾大侠。”
温旻笑道:“我师父待人极真诚。但上一辈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阿辽不帮我听听经?”
金不戮望着他一身素白:“你不必为我爹爹穿如此重孝的。”
温旻一愣,而后瘪瘪嘴,似乎要哭了:“阿辽知道,我没有爹爹的。”
金不戮心里大恸,不由走近了几步。靠在温旻身前。
纵然温旻智计百端,可此言此语却发自肺腑。拥住金不戮,一张口,喉头已哽:
“我想将阿辽的爹爹,偷偷在心里当做自己的爹爹。阿辽准不准?”
&&&
很久之后,金不戮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仓皇逃回房内的。
也不知道自己答了小旻没有。怎么答的。
更没看到温旻在身后情绪翻涌,却又欣慰喜悦的目光。
第97章 96. 下岛吃肉
万籁俱寂之夜,唯有经声与海浪彻夜不停。
温旻躺在一株巨大的龙眼树上。望着金不戮已经熄灯的院子,又看看自己客房的方向,偷偷丈量两者的距离。
今天抱到阿辽了。
他还是喜欢被我抱的。
温旻对着清澈的夜空笑起来。觉得今晚比往日都凉爽舒畅,夏夜的虫鸣都像歌唱。
&&&
金不戮的院子在规屿高处。温旻的客房位置在岛后,较矮。
温旻总在夜晚到金不戮的院子附近,找一株高树跃上。躺在树上,正可见客房一带的全景。
他固然在看阿辽,但也在观察客房。
他已一连几晚如此了。
他在观察几位同门。
温旻和沈知行到金家堡不久,另有几名维摩宗弟子也随后而来。说是得了宗主密令,前来相助。
这几名弟子,还是在姑苏的老搭档。纪佳木、游一方和小七、木范婕四人。
这四位显然不是打架的配置,也都没什么操持丧事的经验。只怕前来相助是假,另有隐情是真。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