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晏辞神情颇为认真,顾笙不愿打扰他,便也去屋里搬了个凳子坐过来。
许久,晏辞转过头,看见顾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神态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动作,他开口问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早上去镇上了。”顾笙乖顺地回答,“镇子早上卖的菜最新鲜。”
晏辞随口问道:“那镇上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顾笙迟疑了一下,他不敢告诉他今天早上在集市发生的事情,虽然那些人最后还是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就走了。
但顾笙后来才后怕起刚才的举动,自责自己刚才胆子太大了,万一那伙人真的对自己动手怎么办?自己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岂不是又要让夫君担心?
于是他没敢再在镇上闲逛,赶紧驱车回了家。
顾笙摇了摇头,不准备跟他说这事,而是指着筐子里的果子,好奇地问:“夫君为什么要挖这个果子?”
晏辞的动作,就好像是自己之前做梨羹的样子。
难道夫君想到什么新奇做法来吃了?
可是一想起之前这果子又硬,味道又涩,顾笙暗地里下定决心,夫君若是想吃就自己吃吧,自己才不要吃第二口。
晏辞看着他眉头紧皱的小模样,故意卖了个关子,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顾笙自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起身也去厨房拿了一把勺子,坐到晏辞旁边,挑了一个果子,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挖了起来。
不过他力气小,好半天才挖出一个,但是细心仔细,不一会儿他们两个就将十来个洗干净的榅桲去瓤挖空,在一旁篦子上整整齐齐摆了一圈。
那果子果皮澄黄,洗干净了摆盘安置,这一看之下也算貌美。
榅桲本来不是这个地区的产物。
这东西还算是一种外来物,晏辞不知道为什么这树会被种在这里。
想来大概是因为白檀镇外面那片地的一边儿不适合栽种,而榅桲树种恰巧由于好生长的缘故,所以才被与梨树一同种在那里。
等到果子挖的差不多了,他方才站起身,从香房里拿出之前磨好的香粉,然后用了沉香和檀香两种,比例为十比一。
他把那香粉与白蜜一同搅拌调和,捏成小指指肚大小的香丸,然后和顾笙一起用小的香匙一点点填进刚刚挖好的榅桲之中。
顾笙看到这,才知道夫君挖这果子不是用来吃的。
看他的样子似乎想用这果子做香?他还没看过这种用梨子制香的方式,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的动作。
看了一会儿,这才忽又想起自己放在笼屉里的梨子还在火上蒸着,连忙起身去了厨房。
万幸的是,时间刚好,没发生像上次的“锅巴”事件。
一揭开蒸盖,梨子煮熟后的清甜随着蒸汽扑面而来。
顾笙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等着蒸汽散去后,他才上前,取下布垫着手把蒸笼取下来,快步走进院子里。
晏辞那狗一样灵敏的鼻子早就闻到了蒸梨子的香甜,眼睛都亮了起来,他非常自觉地站起身凑了过来,却被顾笙躲开了跃跃欲试的手。
“小心烫。”
梨子这种东西单吃太过寒凉,但若是用这种方法蒸制,则有清热润肺之功效。
“冰糖雪梨羹。”
顾笙一边用蒲扇在那一笼蒸梨子上方小心将热度吹散,眼睛一边依旧好奇地看向晏辞的方向,等着梨羹变凉的功夫,他走过去:“夫君,这也是制香的方式吗?”
他还从没见过用果子和香料配在一起的,就算在镇子上活了快二十年,也没听说镇上有谁这样做。
用果子制香...闻所未闻...
晏辞明白他困惑的点,因为即使在现世,唐代之前的合香香方都没有额外添加过花果香味。
古人第一次将花果香融入传统的沉檀香品,将清甜活泼的果香与典雅稳重的沉香融合,也是在南唐之后的事。
而在这个架空的朝代,除了他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会想到用果品入香。
正因够新奇,所以够独特。
顾笙看着篦子上那些个榅桲,已经被晏辞填满了香,接着他又将切下去的顶部盖在上面,用削细的竹签固定在果子上,看着跟自己刚做的“雪梨羹”有异曲同工之处。
“夫君。”顾笙好奇问道,“这个也需要蒸吗?”
晏辞站起身弯腰将篦子端起,走进伙房。
顾笙连忙跟上去,就见晏辞用刚才他蒸梨羹的方式,将十来个果子沿着圈放上蒸笼,摆满后盖上蒸盖。
“就像蒸梨子一样。”
顾笙心想,只不过他的梨羹里放的是枸杞冰糖,而这榅桲里放的是沉香檀香。
他虽然不太熟知那叫榅桲的果子,但看着这相似的步骤,忽然灵机一动,好奇问道:
“…如果这香若是用寻常梨子盛,是不是也可以?”
“自然可以的。”
无论是梨子还是榅桲都可以作为这道香的主料之一。
只不过榅桲相较于梨子,香味更浓郁,水分也要少上许多,尤其在蒸煮的过程中能让香粉与果肉更快融合,散发的香味也会更加浓郁一些。
两个人走到院里,刚刚出锅的梨羹已经差不多可以入口了。
那梨肉经过高温煮后,已经熟软无比,本来雪白的梨肉如同浇了一层琥珀色的蜜,只需要用勺子轻轻用力,软嫩的梨肉就会化开。
与红褐色的枣,乳色的百合,在梨汁冰糖汁中融在一起,形成淡淡的茶色,盛在白瓷碗里,不断散发着甘甜的清香。
“呼...还是好烫。”
顾笙小心地用勺子盛了一口汤汁,用唇抿了抿,就赶紧放下勺子,不过还是被烫了一口。
他吐了吐舌头,用手在梨羹上面扇了扇。
晏辞拿着勺子轻轻搅拌着碗里的羹,等到温度差不多了才递到顾笙的手里。
虽说临近夏末,可正午的日头还是很毒,阳光透过头顶枝叶交错的空隙,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影子,影影绰绰映在院子里的两个人身上。
晏辞站起身,走到门口,将院门敞开。
从他们这个角度,刚好能到远处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里零零星星的颜色斑驳的小点,是在地里分散劳作的农人。
通往村子的小路上还有几个扛着鱼竿,背着背篓,刚从湖边钓鱼回来的人,兴奋地讨论着今天谁钓的鱼数量最多,个头最大。
耳畔蝉鸣不断,微风轻轻吹动他鬓前的碎发,将空气里让人烦闷的燥热吹散几分。
晏辞眯着眼看着远方,晴空无云,湛蓝的长天与成片的稻田在遥远的天际交接成一条微微发白的线。
顾笙依旧坐在竹凳上小口小口吃着羹,嘴角沾染了茶色的糖渍。
他身子寒凉,所以正对于晏辞来说有些毒的日头对他来说刚好,甚至还舒服的眯了眯眼,不知不觉有些困了。
晏辞走到他面前,影子正好覆盖在他身上,本来被晒得暖烘烘的顾笙被人挡了太阳,于是抬起头。
晏辞俯下身,用指腹擦掉他唇边的汁水。
“你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了。”他说。
而且眼睛都已经眯成一条缝,看着更像猫了。
于是顾笙用力晃了晃头,这才将瞌睡虫从脑子里赶出去。
晏辞伸手收了他的碗,打了井水洗净了,这才走进厨房。
他的余光看向一旁的笼屉,源源不断的蒸汽顺着笼屉的缝隙卷出,与此同时一种从未出现在这个朝代的甘甜味道,第一次出现在这个破旧的庭院里。
顾笙寻着味道来到厨房,正看到晏辞将笼屉掀开。
他吃惊地看着蒸汽散去后,篦子上那几个果子,因为几次蒸煮,水分完全滤干,果皮紧缩,看起来更丑了,然后与此同时顾笙闻到了另一种味道。
晏辞盯着篦子上的果子,然后低头仔细品了品那香味。
原本酸涩的榅桲蒸煮过后,让人忘了其酸涩的味道,徒留果香浓郁,难以忘怀。
里面的沉檀香粉在蒸煮过后,与梨香充分融合,在原本可以静心凝神的香气基础上又添加了一丝清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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