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112)
“哪怕真被云孤雁扶上教主之位,他?”
林晚霞那双微挑的桃花眼荡起冷光,她扶着儿子的肩,红唇不屑地上勾,“呵,凭云长流,他能坐得稳这位子么?”
言两语,云丹景脑子里都被搅成了浆糊。他心里想:不是的,不是啊。可他看着娘亲那张美艳狠决的脸庞,却只能含糊地点头应付。
林晚霞站起身,附在云丹景耳边,“你父亲不给你,你就去争!只不过不是现在,你要先忍……待日后,该是你的,终究能讨回来,知道么?”
云丹景冷冷一哆嗦!
他背后骤冷,宛如毒蝎在簌簌地爬。
娘亲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先忍,什么讨回来的……
难道、难道是要他,待云长流继任教主之后再谋反夺位——
云丹景猛地屏息,心脏狂跳。他看见娘亲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离开了他的这间屋子。
门吱呀地发着声合上了。
小少爷失了魂,在那站了许久。
不不,不……
大概是他想多了。
这种事,再怎么也不可能……
突然,那扇门又被外头的人大力撞开!
云丹景吓得惊叫了一声,他真给吓出一身冷汗,转头却发现是妹妹。
云婵娟一身飘飘粉裙,扑过来亲昵地搂住哥哥的脖子,笑嘻嘻道:“丹景!娘亲和你半天说了什么呀?都不给我听!”
云丹景怔了会儿,回过神来揉了一把妹妹的头,挤出个笑来,“……小丫头,没什么。”
看着少女柔亮的笑靥,小少爷用力闭了闭眼。
……今天,养心殿里,其实并不年长多少的兄长把他挡在后头,求父亲开恩。
他们俩,到底是连着血的兄弟俩;而他们仨,则是从小相交的兄妹仨。
云丹景忽然眼眶酸涩,他咬了咬牙咽下喉梗塞,勉强冲云婵娟笑道:“以后……等你长流哥哥当了教主,丹景哥就当他最得力的下属,好不好啊?”
云婵娟眼眸晶亮,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多好啊!那样,我们息风城就更厉害了!”
云丹景又咧嘴笑了笑,一伸就把妹妹揉进怀里,柔声道:
“到时候呢……我们两个哥哥,疼宠你一个妹妹,叫你做这江湖上最快活的大小姐,啊。”
第109章 桃夭(1)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
取血刀被放回托盘之。
敷了清凉伤药的细布缠上刚止了血的腕。
关木衍将阿苦的放回床上,道:“好了。”
直到这时候,一旁的云长流紧绷的身子才松弛下来。
哪怕已经守着阿苦取血守了不知多少次,这种事……他还是不太能习惯。
青衣少年面色苍白,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还没坐稳当就又要晃。少主抢上来将人抱好了,小心翼翼地搂着哄了几句,阿苦便昏昏欲睡地团进他怀里。
云长流知道他是失血过多后身上发冷,忙将床上厚实的棉被给阿苦周身裹紧,又双运了真气探入被里,以内息给他暖着身子。
哪怕这木屋里的炭火从来都是供得足足的,少主还是生怕阿苦取完血后再惹了寒气侵体,这要犯起病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毕竟如今已是深冬时节,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雪,神烈山上更是冷的厉害。
好巧不巧,这回阿苦取血的日子赶上大年十,这个年,怎么看也是过不太好了。
随着云长流年岁渐长,逢春生越加难以压制,阿苦每回放的血也越来越多……少主一直有些担心今后会如何。幸而关木衍曾对他保证过取血量不会再增加,云长流才勉强接受。
如今这样已经是他的底线了。逢春生并不稳定,偶尔出点什么意外,情绪失控下还是会猛地发作起来痛不欲生。饶是如此,云长流也从未允过阿苦额外取血,宁可独自躲起来硬熬毒发,也不肯将这底线再退一退。
“少主……”
被云长流这么用内力暖了小会儿,阿苦身上稍微舒服了些,就开始闭着眼弱弱地唤人。
他叫一声“少主”,云长流便贴在他耳边应一声“我在”。这种你来我往明显毫无意义,更多的像是那唤人的趁调戏那回应的,似乎还带了点恃宠撒娇的意味。
这么磨了没片刻,阿苦就渐渐安静了。睡着之前他还朦胧地感叹,其实自己以前根本不这样儿的,都怪少主惯我……
这话却是真的,这些年下来,阿苦真是被云长流娇惯得不行。尤其是每逢被取血后的那段日子,少主可谓是有求必应,怎么小心伺候着都自觉不够。
云长流平时还是住在长生阁,唯有阿苦取血后的几日会住进这木屋里,衣不解带地看护。到了晚上,就把虚弱的小药人搂怀里,两人挤一张床。
而这回亦是如此,等阿苦睡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云长流果然没回去,还在床边守着。
少主见阿苦睁开眼,就起身从里头端了碗刚煮的红糖水出来,将阿苦连人带棉被抱着坐起,吹凉了拿瓷勺小口小口喂给他。
阿苦裹在被里,低头喝了几口就不要了,他这时有了点精神,就冲云长流笑道:“少主怎么还在我这儿?大年十,你不去养心殿的夜宴了么?”
少主摇头道:“陪你。”
年末的夜宴总是隆重些,那坐在这宴席上的无一不是门主堂主等身居高位的教众,同时,教主云孤雁及其夫人,长流少主及两位少爷小姐均是要出席的。
历年,云长流都是先往养心殿那边赴了夜宴,再转回这木屋里陪阿苦一起守夜的。再后来,不爽于大年夜不能和长子在一起的云孤雁也开始带着温环跑来凑热闹,这些倒不必提。
可今年,阿苦正巧赶在这日子取了血。云长流怎么也做不到在这个时候把阿苦一个人扔下前去赴宴。哪怕只是逢场作戏,他也不愿。
阿苦皱眉道:“快去。”
云长流道:“不想去。”
阿苦便有些恼了:“你又想挨人闲言碎语了是不是?”
云长流不以为意,又喂一勺红糖水到阿苦唇边,“叫他们说去,和我有何干系……张口。”
“少主,你这样我真急了!”阿苦沉下脸往后一躲,“就算你甘愿被人数落,我还不愿被骂成媚主之辈呢!”
闻言,少主的脸色眼看着就阴下来了。阿苦又道:“再说了,没你在场,到时候教主和你那弟弟又打起来怎么办?”
云长流默然抿着唇,垂着眼冷冷把瓷勺扔进碗里。阿苦见惹得人不悦,忙软下声哄劝道:
“好了少主,没两个时辰就能回来了不是?你要实在不喜欢这等场合,大不了等继任了教主之后再给它废掉么……”
“如今且先委屈一下,你忍一忍,阿苦在这等你回来,好不好?”
“……”云长流咬了咬下唇,又执起了勺子,终于松口,“好,你把这碗喝了,我去。”
阿苦这才安心把那红糖水暖暖地喝下了。他目送少主出去,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盯着屋顶发了会儿呆就开始闭目养神。
结果没半晌,就听见木屋的门被敲了两下,有人推门走进来。阿苦睁眼一瞧,那衣着邋里邋遢的鹤发童颜老头儿,不是关木衍又是哪个?
阿苦才觉得惊奇,怎么少主刚走没多会儿关木衍就来了,简直像是掐着点儿似的。
而且关木衍那张老脸上的表情也古怪得很,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儿,今晚却一进来就板着个脸,眉毛都是往下压着的。
阿苦心里隐隐觉得可能要出事儿,可他和关木衍相处惯了,这时候嘴比脑子快,下意识就笑道:“老头,来吃饺子啊?”
向来馋嘴的怪僻神医面上看不出悲喜,他一双略显混浊的老眼盯着床上含笑的漂亮少年,沙哑地开口:
“有件事儿,差不多到了该和你说的时候了。”
……
那天,等少主匆匆从养心殿回来时,阿苦却已经睡下了。
阿苦背对着门卧在床上,揪着被子蜷成一团,眼睫低垂着,呼吸浅浅。外头无星无月,苍白的少年埋在黑暗之,无端地给人一种脆弱之感。
云长流不知为何心疼了一下,他觉得阿苦定是难受得厉害才没能等他回来,顿时又后悔去了这趟夜宴。
少主简单地洗漱,褪了衣袍,很小心地从另一边掀开被子,蹭进去从阿苦背后把人抱进怀里,也闭了眼安睡了。
次日,醒来的阿苦并无异样,似乎一切都如常。
息风城内过年迎春的红火气氛总是比寻常俗人家淡些,却也比平时热闹得多。
阿苦伤了腕,就卧在床上指挥着少主在外面放炮仗,他在里头听个响儿。
爆竹声后,木屋门口堆了一层赤锦似的碎红,看上去也喜庆得很。云长流捂着耳朵进来,闷声嫌吵,阿苦就扶着床头笑个不停。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祭天官。
阿苦突然非要拉着少主下山看灯,且态度坚决得有些不正常。
云长流知道这一天是节日,林夫人总会带着丹景婵娟出去玩耍,只是他并不喜凑这种热闹,从来也没看过什么灯。这一回是耐不住阿苦缠他,纠结了许久才点了头。
阿苦又非要不带其他人,遂两个少年只各骑了一匹马,也没带随从,只跟云孤雁那边传了个信儿,就径直出城下山去了。
少主甚少出门,阿苦倒是常跑到神烈山外到处逛。如今云孤雁颇为信爱这小药人,也不限制他,只派几个阴鬼远远跟着,说是监视还不如说是保护。
阿苦便带着云长流去找那些大镇子,他不愿叫少主碰到林晚霞和她那对儿女,索性走得更远。
两人跑了快半个时辰,才进了一座城镇。天都黑了,里头已是灯火通明。
过节的日子总是喧嚷。越是大城镇,越是喜庆,也越多人在那儿挤……好一个万头攒动、比肩继踵。
“……”
喜静不喜闹的长流少主脸都发青了,他僵硬地拽着阿苦的衣袖,不说话也不动弹。
可他分明浑身上下——自头发丝儿到脚尖的每一寸——都在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想回去”的意思。
阿苦用力拉了云长流一把,后者就一个踉跄。
阿苦只好无奈地拖着身旁那个往街里走,口上还叨叨不休,“少主,你别这样儿……放松,好好走路!唉……这都什么毛病!”
云长流紧抓着阿苦的,只管闷头往前走,看也不看身旁的人潮一眼,仿佛周遭那些笑闹喜悦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