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25)
第29章 击鼓(1)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
又是一座沿途的小城。
既是小城,城墙自是不高,百姓自是不多,只不过这几天的过客却比往日多了些,倒也显得热闹。城里的青石板路又窄又长,历经多年的风吹雨打、行人踩踏,已经变得坑洼不平。
就是从这青石板路的长街一端,走来两位奇异的人。
那两人均是身材壮硕的大汉,如两座铁塔一般,仿佛阎罗王下的恶将,引得周围路人频频侧目。
走在右边的,生的浓眉大眼,络腮胡子,披件熊皮大氅;左边的是个光头,满脸横肉,身穿布衣却袒露着左臂,一副凶恶之相。
而更令人惊奇的,却是这两人带的兵器。这络腮胡子背着两把重锤,那光头背着两把巨斧。看那武器的分量,寻常人连举都够呛举得起来,这两位门神似的壮汉却轻若无物地背了一路,足以见其力大无穷,说是天生神力也不为过。
街道的一端有座小茶馆。
茶馆里也坐着两位与众不同客人。只不过,这两位的与众不同,与走来的壮汉的与众不同,却完全走了两个极端。
“公子,您有没有觉得……近日有点儿不对劲?”
关无绝的位置靠着窗,采光明亮。他低头轻轻吹了一下茶汤,杯就荡起涟涟的光波。
其实护法私心更想饮酒,但云长流却是坚决不碰这杯物。虽然教主不介意陪他,但他实在不忍心自己喝的开心时教主一动不动地在对面干坐着……
自那日客栈夜宿又过了五六日,两人走的时紧时慢。不知不觉远了烛阴教,如今距离万慈山庄的路程已经不过少许,大约再有一两日便可到达了。
“是。”另一侧的云长流把头轻轻一点,稍作沉吟,吐出个字,“太多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是关无绝能听得懂。
——这段路沿途所见的江湖客太多了,多到有些不正常的地步。
那些江湖上打拼的武林人,其实并不很难辨认。
首先是那些随身配带着装饰华贵的兵器,举投足间流露出些微与平民百姓有所区别的傲气,动不动就动刀动剑,恨不得随时都在耀武扬威之人。
这种人最是好识别,然而武功却往往也只是个空架子。只能吓唬吓唬普通人,面对真正的高连一合都走不过。
第二类人,虽在举止上有所收敛,但精气神饱满,气息隐含杀意,凡人大概无法察觉,但是行家一看便知。他们都是有不错内外功修为的武者,很大可能是某些大势力的流砥柱,亦或是在江湖上有些小名声的浪人。这两位壮汉便归属于这一类。
而再往上一层,第类人便不太好认出来了。他们不仅内功心性已经双双修炼到可以掩盖锋芒的程度,连善用的武器都是五花八门,甚至有些人根本不随身佩戴武器。随摘花飞叶,折枝掷石,便可取人性命。
比如向来讲究的云长流云教主,那就是个不喜欢随身带兵刃的。逐龙鞭翻出来只佩了两天便受不了了,早就半途扔给护法叫他塞包袱里。如今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只像个清冷贵气的俊公子,哪里有半点烛阴教主的样子?
至于第四类的妖怪,早已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绝非寻常人可以窥测其真正实力的。这些高人或许甚少出,但一出便是惊天动地;闲来无事跺一跺脚,整个武林都要震震。
……没错,成天懒散颓废地窝在黑咕隆咚的烟云宫里,弹琴弹的鬼哭狼嚎般惨烈的云孤雁云老教主,就是这样一位老妖怪。
而云长流与关无绝沿途所见的武林人,以第二类人为最多,已经偶遇了有五六波人;期间也夹杂几许第类人,大约碰上过两次。
这并不是正常的现象。
关无绝将茶一饮而尽。
他将茶盏搁下,索性挪了地方坐到云长流的身边去,凑在教主耳边悄声道,“是,您再听他们的口音,各地的都有,却同往一个方向赶。这定是有人向江湖上发邀……”
云长流觉得耳朵有些痒,忍不住一时心猿意马起来。他随口嗯了一声,伸拎了桌上茶壶给关无绝空了的茶盏斟满。
听着清茶入杯的水声,教主才忽然意识出问题。
他将茶杯给护法推过去,眉尖微沉,“……会这样巧?”
“多谢公子,无绝惶恐了,”护法笑了笑,双捧着茶盏低声道,“您也想到了?或许就是这样巧,在这个地界,若说有能力广招天下江湖客的势力也只有……”
两人对视一眼,心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一个答案——
万慈山庄!
关无绝不由得感叹:“这还真是赶的早不如赶的巧……”
云长流孰知自家护法的秉性,看他这样,便猜到这人又在动坏心思。教主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嗓音低醇:“你想怎么?”
护法弯起指在桌上轻敲了两下,理直气壮地道:“这样的天赐良,自然是要去瞧一瞧。”
虽说已经猜到大致会是这样的回答,云长流还是不由得无奈地摇头。
不请自来,这已经是坏了江湖上不成的规矩了,更别提关无绝还打着人家的主意呢。
“说起来倒是我忘记问你了。”
云长流也抬举盏优雅地一抿,“……你这回去万慈山庄,究竟是想找什么药?”
关无绝:“……”
四方护法一时语塞,半晌才苦笑道:“公子您怎的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还有,您用的是无绝的盏。”
云长流淡淡道:“忘了。拿错了。”
关无绝嘴角一抽,“……温枫跟您告状了?您想追究得去找花右使……”
教主绝对是故意的……但是为何总觉着这种以牙还牙的方式略有不妥?
护法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方才那两个凶神恶煞的魁梧壮汉已经走到门口了。这两人似乎交情甚笃,一同聊天侃地,时不时豪爽大笑两声。
关无绝盯着那两壮汉缓缓站起身来,对云长流道:“是什么药,待会儿无绝仔细跟您说,现在得请公子在此稍候片刻。”
云长流问:“你又去造什么?”
“如今还不知万慈山庄召集这些人是做什么的。这样混进去,到时候一句话说不好就要露馅儿的……必须先行打探清楚才好行动。”
护法露出个神秘的微笑,歪头向教主眨了眨一只眼,“……您看好了。”
只见四方护法将左剑披星解下,只留了右剑戴月配于腰间。至于那身墨梅红袍已经成了烛阴教四方护法的标志,他两天前起便已经不穿了。
这样一看,便只是一位年轻洒脱的红衣剑客。关无绝又冲教主笑了笑,推了茶馆的门出去。
“两位大哥,打扰。”
前头走着的那两壮汉闻声回头,只见一位俊美无铸,气度不凡的红衣青年含笑向这边走来,抱拳一礼:“小弟瞧着两位大哥甚是面熟,莫不是塞北故人?两位也是前去赴邀的么?”
那两个壮汉惊讶地对视一眼,背锤的络腮胡子豪爽地哈哈笑起来,嗓门如洪钟般粗犷,震得人耳膜发疼:“是也!这位小兄弟居然在家乡见过俺们兄弟两个?”
“俺们兄弟俩是北方虎豹,”一说起这个名号,络腮胡子便豪气冲天地把自己的胸膛拍的直响,又指着那光头道,“俺是‘锤吓虎’洪阔,俺兄弟乃‘斧杀豹’陈堂!昔年在北方老家行侠仗义,大约是那时候与小兄弟有过一面之缘。”
——要说到了关大护法这般的地位,根本就不可能听说过什么“锤吓虎”、“斧杀豹”这种……一听就令人一言难尽的名号,那句什么“塞北故人”自然也是听两人口音猜的。
但他就是能在瞬息间做出一副终于想起来的惊喜神色,且做的毫无破绽。
关无绝上前一步,颇为豪迈地拍了拍两人道:“唉呀,果真是两位英雄!当年小弟便倾心于两位雄姿,如今又得相逢,实乃缘分。他乡遇故知,人生幸事也。”
两壮汉一看就是那种心直口快头脑简单的,论心哪里玩的过烛阴教的四方护法?两人被这样热情奉承的高兴,却又实在不记得这位俊美的红衣小兄弟,免不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背斧头的光头便挠了挠头,问道:“咳,我们兄弟那个……那个记性不好,不记得小兄弟贵姓?能得万慈山庄邀约,想必也是功夫不俗啊。”
“免贵姓云,”关无绝悠悠一笑,“说来惭愧,不过习得些花拳绣腿罢了,哪里敢承两位英雄夸赞。”
就这么你来我往了几句,人立刻熟稔起来,互相称兄道弟。关无绝便顺势把话题往想要打探的事儿上引,故意说的模糊不清:“这世上还真是无奇不有,要说万慈山庄也算是大武林世家之首,这回实在是……”
“嗬,可不是么!”那锤吓虎一拍,义愤填膺道,“你说这万慈山庄那么老大威名,怎么庄主的儿子都能丢了十八年不知死活呢!?”
——原来是为这事!
看这意思,万慈山庄的大庄主,端木世家家主端木南庭,是准备求助这些江湖人帮他找孩子的?
关无绝不动声色,继续套话,“这般失而复得,也是不易,也难怪端木庄主如此大费周章,宴请天下英雄。”
锤吓虎叹道:“是啊,要不是那位仗义的神秘高士指点,端木庄主至今还以为端木小少爷是意外夭折了呢。”
行,这又出来个神秘高人……
关无绝摸着下巴,“小弟也一直如此以为,却没想到其还有隐情。”
斧杀豹怒哼了一声:“那上一代烛阴教主云孤雁真不是什么好人!居然连六岁的小孩儿也不放过,听说他修炼邪功,专吃小孩儿心肝,吸小孩儿骨髓!”
“没错,”锤吓虎点头道,“端木小少爷能逃脱魔掌是吉人天相啊……唉呀,说那云孤雁老魔头,当年也是响当当一代豪雄,如今竟沦落成这等小人……”
“……咳,”隐姓埋名的烛阴教四方护法笑容不改,努力将话头从老教主身上扳回来,“真不知这位高士是何方神圣,竟连烛阴教的秘辛都打探得出来?”
可惜这回两壮汉却一致摇头感叹,看来在万慈山庄发出的邀约并未提及得更加详细。
关无绝又试了几句,发现关于当年端木南庭的孩子是如何发生意外、云孤雁又是如何将孩子掠走等等细节,万慈山庄也并未言明。
不过,倒是弄明白了举办宴会的准确地点。就在万慈山庄约八九里外,雅名“浮生欢”的一处桃花芳园。